待美仙三个人惊恐不安地坐定后,大王走到他们面前,抱拳干笑一声,说:“诸位贤侄受惊了。在下原是钱昊钧老爷子的侍卫,姓余,名志昂。靠钱老爷子一路提携,我做了团长,率团参加了北伐,但国民政府却把我们当异己,党同伐异。我被迫离开武汉。钱老爷子视我为将才,将我举荐给云南的龙云。但毕竟我不是他亲手拉扯起来的人,办事处处受到掣肘。一气之下,我就带起兄弟伙自立为王,在鲁甸一带打起了游击,现已扩大到昭通和大关一带。今天,我带着儿子余复华——唉,想当年要恢复中华,才给他取了这个名。恰巧来到小溪关,真乃天赐奇缘,又碰上了你们。你们既然是钱老爷子的外甥女和外甥女婿,那这里的事我就交给我的老二、我们的副司令龙水漩办理。我亲自把你们护送到昆明去。”美仙听完他的一番传奇,仿佛面前这人在说天方夜谭。待她醒悟过来,她立即跪在他前面。悲喜交集地叫了他一声:“余伯伯,你辛苦了!你一生的不幸传奇和遭遇,我将转告外公。”余志昂弓下身子,扶起她,感叹地说:“见你们都长大了,我就高兴了,我记得你和志雄在幼年时,还骑过我的脖子呢,真是人世沧桑啦。
我也不是什么大王,兄弟伙以为我们打游击,就是上山落草,倚林为寇,像梁山好汉那样大秤称金,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所以叫我为大王。其实,我们是有纪律的部队,名称叫滇东北抗日先遣队。待我们的队伍发展壮大了,就会开赴抗日前线。但我们近几年发展起来的队伍,多少还有草寇大王的习气,甚至还有打家劫舍的土匪恶习,我们要整顿和军训,除掉这些流氓土匪的恶棍气习,使队伍变成我们北伐时那样的正规军……”“余伯伯,你不要说了。我理解你们的处境。我外公会帮助你们的。”美仙已擦干了泪水,仰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余志昂。见他那训练有素的军人气质仍然十分浓烈,而且怀旧情感又是这样的深沉,她便与他讲起了外公钱昊钧和钱府被日本强盗炸为平地,三十九口人被炸死的悲惨景象。余志昂愤怒了,他挥着大手,激昂地说:“待我把你们送到昆明,我就到重庆去拜见他,请他给我指明一条抗日的光明大道,我好去为钱府报仇雪恨,消灭他狗日的日本强盗和他妈的松井石根!”摆谈间,兄弟们已弄好午饭。余志昂对听得入神的龙水漩说:“就在大厅里摆宴,给我的侄女、侄女婿们压惊。”
不一会儿,小喽啰抬来两木盆萝卜、洋芋烧野牛肉和板栗、山药炖狗熊肉,抬了一甑子大米和着小麦蒸煮的干饭,搬来一坛青稞酒。余志昂做了一个请字的手势,几个人便依次上桌。桌上的大木碗里早已斟满了青稞酒,他端起木碗向三位欠欠身,脸上肌肉抽动似的笑了两笑,面带愧色地说:“今日冒犯了诸位小侄,鄙人仅以一碗薄酒谢罪。我先饮了这碗酒自罚,尔后再敬诸位。”说完,他脖子一仰,将一碗青稞酒倒进了肚里。接着,龙水漩也自罚了一碗。然后,桌上便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得忘掉了先前那惊心动魄的怒目相视和刀枪相见的凶残场景。吃过午饭,马弁从马厩里牵出了八匹青鬃骏马,余志昂叫邵美仙三人各骑一匹快马,他的三个卫兵和他儿子余复华也纷纷纵身上马,跟在张克城马后。他们向龙水漩挥挥手,便提缰扬鞭,八匹骏马嘚嘚地踏着山路,很快便消失在了去大关的小道上。经过四天的快马奔驰,他们来到了建在昆明市郊的联合大学。
美仙谢过了余志昂,便由张克城和任菊花伴着,找到了校总务部。美仙办理了入学手续,安顿了宿舍,便陪张克城和任菊花,在学校附近的大街找到了旅馆。他们在小馆子吃过晚饭,商定了近几天的日程,都想早早休息,便进了各自的房间。骑了几天的马,大家都累得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当晚,三个人都在旅馆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便早早地上床歇息去了。第二天日过三竿,任菊花才陪邵美仙起床。张克城已养成了侍候主人早起的习惯,太阳还没有冒出山头,他便起床,在厅外的花径练了一阵拳脚,就来到楼下的过厅等候邵美仙。二月初的昆明,早已像内地仲春的气候,天气温和而舒畅,街道上到处飘飞着花粉和绿树的清香。邵美仙洗漱完下楼来,他们便结伴畅游了市区的翠湖和盘龙江。在大江大河岸边长大的邵美仙,特别喜爱高原上小湖小江的碧波与细浪。
昆明的湖岸和江边,生长着与上海和重庆完全不同的绿树与花丛,高大笔挺的棕榈,铁塔似的云南松和滇油杉,以及树形树冠不同的榕树,形成了昆明城市的道道风景。绣制精巧的服装、帽饰,也迥异于长江下游汉族人的打扮。美仙逛了一天昆明,便迷上了这座幽趣而美丽的城市。第二天,系里开课,美仙学习和研究的是伦琴发明的X线和未知的激光射线。这种奇妙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射线,竟然会在荧光物质上发光,显示出物体清晰的原形。欧美工业发达国家,已利用伦琴的发明,制造出阳极管和阴极管,利用电的高压发生装置,把电压提高到十万伏以上,使高压瞬间撞击高压管的阴极而产生射线,并把射线管制在一个小窗口射出,制造出了医用X线诊断机和工业X线探伤机,用于检查病人的病灶和探查工业精密机器的裂纹。伦琴这种造福人类的发明,使美仙在听课和研究中,始终激动不已。她想尽快掌握这些原理,再去医学系学习,把学到的技术运用到战争的实践中去,为内部受伤和骨折的伤员服务。她天生有一种研究新事物的激情。
她对这种不知名的射线冠以“X”来命名,感到十分的惊异,伦琴没有弄清楚电极产生的是什么射线。说明我们研究的领域还十分宽广,探求的未知还有许多许多。下课了,她一路欢畅地来到春城旅馆。见张克城和任菊花早已在过厅等待着,便叫了一辆小汽车,直接开到了滇军司令部门前。张克城下车向卫兵递上钱昊钧的信函,不一会儿,内卫出来把邵美仙和张克城及任菊花带进了龙云的会客厅。美仙见龙云长条形略胖的脸庞,有股英武之气。见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穿着笔挺浅绿呢军装,是一个威武的将军,心里为之一震。她忽然暗忖道:“他们为啥不开赴抗日前线,而要寓居一隅,在一个小天地里称王称霸呢?”邵美仙见龙云一双深沉而睿智的大眼睛正在探视着她。忙说:“龙伯伯,我到云南来读书,会时刻来打扰你的。我外公说龙伯伯是安内攘外的难得帅才,叫我好好向你请教、学习呢——唉,可惜我是一个女子。不然的话,我将投身军营,在龙伯伯的指挥下,上马杀日寇,下马抚百姓呢。”“哈,美仙侄女真会说话,真不愧是昊钧先辈的外孙女啊。
你在昆明,有什么事尽管给我说,我将全力处办,嘿,要说投身军营,我们正缺乏女兵呢,若你愿意,我敞开大门,接纳贤才。”说完,他哈哈地笑着,没有半点拘束。美仙见时机成熟,便嫣然一笑,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龙伯伯近日有无方便的车或飞机。我想,请你将送我到昆明读书的,张克城和任菊花两位顺带携至重庆,不知可否?”“哈,小事一桩,小事一桩。”龙云边笑边思忖了一会儿,说:“明天有军机到重庆,那——明天就走,行吗?”“好,好!”美仙站起身来,拍着手,对龙云甜甜一笑,说:“谢谢龙伯伯,那就这么定了。好,你军务繁忙,我们就告辞了。”“哎,别急嘛,你把他俩的姓名都写上,住哪个旅馆,明天我叫车来接,把他们送上飞机。”美仙在龙云的办公桌上拿过一张纸,写上:“张克城,任菊花,住昆明春城旅馆,二楼十号房间。”她递给龙云,龙云立即呼过卫兵,递给他纸条,说:“明天带他俩到重庆,去车到旅馆接。”卫兵答应一声“是”,便拿着纸条出去了。张克城和任菊花见龙云办事果断利索,立即站起身来,与美仙一道谢过了他,便高兴地离开了滇军司令部。
美仙见张克城明天就要离开她,心里猛然一阵酸涩,一阵难受,但她又无法挽留他,只好黯然神伤。她决定今天不回学校了,要找个馆子好好给他俩饯行。吃过饯行宴,美仙陪他俩在昆明的大街上溜达了一圈。美仙说:“还是外公有先见之明,到昆明的路好险好恶,好骇人啊,若你们再走原路返回,还不知道又要遇到多少艰难和困苦。今天,我一听见龙伯伯说有军机带你们回重庆,你们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啊。嗨,那时我差点欢呼跳跃起来了呢。”说着,她拉过菊花耳语了几句,菊花就先回旅馆,收拾明天要返回的行李去了。只剩下美仙和张克城在树荫下溜达时,美仙便大胆地挽起了张克城的胳膊。张克城心里一惊,他想推阻她,但又怕这一举动伤透她少女的一颗纯洁的心灵。然而,张克城的心里也是激动而渴慕的。他历来就钦慕美仙的机智与才能,钦慕美仙的如花似玉与落落大方,他暗暗思忖道:“我若能娶着这样美丽的女子做自己的妻子,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啊。
”忽然,他又努力打断了这种痛苦的妄想与期冀,叹息道:“我一个一文不名的做苦力的司机与保镖,能同时得到恩人——两个千金的爱情,那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但是,也可能成为世界上最悲惨的男人。然而,要得到美仙小姐,可能吗?美仙的智慧、聪明和才华,已使我不能企及了,更何况还有主仆之别和贫富之分,此外还有美仙父母的……”“克城哥,你在想什么,怎么见我的热情你总是不高兴呢?”美仙的问话打断了张克城的思绪。他尴尬地笑了笑,想掩饰内心的愧疚和困惑,便急忙问她的腰身打不打紧。美仙见他不回答她的提问,就撒娇似的忸怩着身子,娇媚地呢喃道:“克城哥,这一分别就是天各一方了,不知你我何年何月才能相见?难道你就不问我一声爱不爱你,想不想你,就不说一声你想我,爱我的话么?你还记得吗,当你在豆沙关前冒死抢救回我的生命后,我就当众宣布过,你是我的未婚夫呀!”张克城的血液沸腾了,他身子一阵颤动,一股灼人的热流便倏地直冲脑门。他想即刻就搂抱着身边这位可爱的香气扑鼻的少女,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轻轻地一勾头,低声说:“美仙啊,人生的路还长,你对我的爱情表白,我将永远铭记。
你纯洁的心灵太美好了,太激励我去与你一道奋斗了。但现在不能,自从我见到了肖海棠,我心中就仿佛有一盏灯在闪烁。我时刻都想到她讲述过的地方去战斗,去使出我的全身力气,为钱府和美菡小姐复仇,为打败日本强盗做点事。现在,请你好好地读书,将来到了我有成就,有作为的时候,我一定会来追求你,来爱恋你,来娶你,来迎接你的!”张克城说完,完全停住了脚步,他搂紧美仙的腰,美仙那少女特有的幽幽的体香,让他难以自持了。他埋下头,猛地吻住了她迎上来的滚烫的嘴唇。他身子颤抖着,心儿一阵阵地狂跳。美仙娇憨地呻吟几声,那柔软如绵的身子便软瘫似的直往下沉。他搂住她,脑子陡地一阵清醒,他想挣脱或抑制住自己对美仙脱缰野马似的激情,弯腰对她说:“美仙,美仙,要下雨了。我们趁白雨或暴风雨未来之前赶回去吧。”“不,我就想叫你跟我在一起经受阵阵白雨的考验!”说完,她用喷着火样的眼睛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美仙,你淋不得雨,你是长头发,被雨打湿了容易受凉,我们没有带雨伞,云南的白雨很硬,不像重庆的毛毛细雨。你起来吧,我们回旅馆去。”他乞求似的望着她,恳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