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当我从父母忧伤的眸子里悄悄跑出去时,我没有发现那眼神背后的凄惶和惊恐,涉世未深的我,情愿躲开父母的苦口婆心和牵肠挂肚,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选择的道路在面前摆着,就看你有没有勇气走过去。
同时,我撕碎的,还有一份本不属于我的爱情往事,这是父母的功劳,在我未毕业前,他们已经为我订好了一桩奇怪的婚事,在我毕业后,在暂时待业时,父母的话语里过多的,则是期盼我的婚事和将来的孙子孙女们,他们甚至做好了当爷爷奶奶的准备,连家里的小被子都准备好了。
而我,成了他们梦想破灭的罪魁祸首,因此,当我坐上南下的火车时,我背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和纠缠,我知道,有一种命定的内容,不属于我挣扎的范围,但我要暂时离开。
到达深圳的那天,当我背着个简单的行李从火车站出来时,我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农村来都市的年轻打工仔,我甚至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我想着,天下之大,总会有梦开始的地方。
我蛰居在打工者的行列中,因为这些人总是处在最容易找到的地方,随便哪个角落,都会看见一大堆的等待雇用的打工仔。
待了两天后,我觉得他们这种可笑的待工方法是很愚蠢的,所以,我决定动用自己的创新思维,来时,我带来了自己的学历证书,接下来,我复印了好些份,并且打了许多份个人简历,我又在报摊上买了一份人才招聘广告,不管三七二十一,在网上,我一连给十几家公司发了自己的简历。
两天后,在网吧里,我竟然看见我的邮箱里有单位回信了,并且一回就是三四家,我高兴得不得了,我整装待发,去那里应聘。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两家单位同时要录用我,一家要求我去做打字员,一家同意录用我去做文秘,而这些,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将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想了半夜后,我竟然想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办法,我要同时去两家单位上班,等过了两周后,看哪家待遇高、人际关系和谐,我再留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招聘方面的大忌,却还沾沾自喜着前去报到。
由于上班不正常,在两个公司间来回跑又耽误了上班时间,我的秘密很快便在两家公司暴露无遗,几乎是同时,他们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我是朝秦暮楚的人,他们只需要是一个稳定的、固定的人员,而不需要兼职,他们通知我,明天不要再来公司报到了。
那晚我哭了一整夜,为自己的大意,为他们的无情,但工作还要找,我试着敲开了另一家对我印象较好的单位的大门,他们一见是我,便对我说:“听兄弟单位的人说你同时兼了好几个厂家的职,对不起,我们已经招满了,下次再合作吧。”
我碰了一鼻子灰,感觉有理说不清楚,我能跟他们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贵公司的发展过程吗?
那夜,深圳下了好大的雨,我没有坐公交,身上的衣服又很单薄,等回到宿舍里,便感觉头疼得厉害,自己身上的钱财已所剩无几,为了省钱,我没有去药店买药,也没有去看医生,而是喝了几杯自己前两天烦恼时喝剩的半瓶白酒,然后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10点,窗外艳阳高照,我感觉头疼得比昨天更厉害了,一摸头,烧得厉害,简直能够煮熟玉米棒子了,我试着想站起身来,却感觉浑身无力,我原本着打算今天还要出去的,我不能这样“坐吃山空”,这不符合我的秉性和父母的遗传。
但今天确实老天难为了我,我站起身来,身体的不适迫使我又躺了下来,就这样,我病倒在远离父母的异乡。
傍晚时,我感觉肚子饿得厉害,我掏了掏钱包,只剩下几十块钱了,我原先带来的盘缠在这两个星期内也花得差不多了。
我想着一会儿去下面买几个馒头对付一下算了,我甚至想着哪个地方有卖最便宜的感冒药的,我以前身体一直不错的,这回肯定也无大碍,只要药一落肚,便会马上病除。
从外面回来,我只买到了一个凉烧饼,头仍然昏昏沉沉的,感觉天有些旋地有些转。
就这样,我的哭声在傍晚时分,传遍了整座楼道,现在想起来,自己的哭声当时除了伤感外,真的可以说是一种美好的音乐,因为,它暂时减轻了我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同时,也让我的雄心万丈渐渐地回到原处,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清高和现实的处境。
哭声惊动了房东,房东敲我的门,我勉强打开了,一个身体硬朗的老人站在我面前,前两天交房租时我们见过面,他径直走进了我的屋里,坐在我的床边,拿手摁住我的肩膀。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便挣扎着问他,“怎么了,老人家?”
他说:“小伙子,你遇到伤心事了,哭啥?”
他见我热汗直流,便将手覆到我的头上,他摸过后,禁不住皱紧了眉头,“小伙子,你得了感冒了?”
我点点头,他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回身下了楼,不大会儿工夫,他又上来了,左手拿着一枚精巧的玉坠,右手紧握着一盒治感冒的药。
他对我说:“不要动,你先吃了药再说。”在遥远的异乡,能受到如此的关爱,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甚至当时无法说出一句感谢之类的话。
吃完药后,他对我说:“孩子,你我虽未相知,但能够见面也算有缘人,我给你做一次刮痧吧,这是民间的一种治感冒的偏方,很灵的,我的孩子,在北京上大学,每次回家时,我总会给他做一次刮痧。”
他不容分说,将我摁在床上,他翻开了我的上衣,一边用手掌搓着我的后背,一边拿起生硬的玉坠,在我的背部、腰部来回摩擦着,同时嘴里面还说着:“刮痧是有讲究的,一共分三个过程,第一次刮痧要刮去身上的疲惫,人在他乡,总会有个马高凳矮的,这都不要紧的,重要的是别把自己当成外人,只要你用心,你就会有好收成;第二次刮痧,是需要刮去你身上的病痛,不要小视这小小的玉坠,却可以去邪驱魔,刮走身上的所有病毒,还你一个健康的身体;第三次刮痧,是刮心灵上的伤,遇到了失败,不要总喜欢掉眼泪,要学会用眼泪挣回微笑才行。”
一个疗程结束了,我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笑道,“小伙子,有一点你不好,你不该总掉眼泪,不管是思乡也好,还是失败也好,这都是昨天的乌云,就像昨天的一场暴雨,已经过去了,你该打开窗户,透透空气,要不然,屋里有多闷热,我走了,以后若用得着,我还会给你做刮痧,这一楼上的所有男生,几乎都没逃出过我的魔爪。”
他的风趣让我破涕为笑。
回想着老人为我刮痧的整个过程,简直是我破茧成蝶的过程,第一次刮痧时,我感觉浑身热血流淌着,一种剧烈的刮痛使我的血液循环往复,产生出一种意想不到的力量;第二次刮痧时,我感觉病痛已经悄悄离开了我的原身,静化的灵魂是如此的安详;第三次刮痧时,昨天的失败已经离我远去,我试着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重新面对这个坎坎坷坷而又生机勃勃的人生。
从那天开始,我脸上始终荡漾着一种自信的神情,这也成了我以后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诀窍,只要你自信,困难就会为你让开路。
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在茫茫尘世里,有一双温暖的手掌,在我的背上刮着痧,并开导我,教我做人的道理。
愿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