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诺娃又回到了那个诺威领边陲小镇的街道上,回到了那个悲伤的童年,拿着一颗刚摘下来的暖果,穿着脏兮兮的大帽衫,就这么站在故乡小镇的街头。
她的面前,是一群国教的魔导骑士,其中两人架着一个落魄的女性,女性低着头,脏乱的长发将她憔悴的面容遮住,让诺娃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勃列娃·艾斯坦因,你违背神意,私通流匪,抗拒兵役,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领头的身穿华丽铠甲的魔导骑士手里拿着一张丝缎装饰的羊皮纸,站在女人面前宣读道。
女子想要抬头,却因浑身乏力而怏怏作罢,嘴里吞吐着几个模糊的音节之后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首席魔导骑士不耐烦地摆摆手,手下便将女子拖上了一辆公务马车,一众人驾驶随行的飞马从诺威领离开了,只留下了窃窃私语的市民和一脸黯然落泪的诺娃·艾斯坦因。
“导师……”诺娃站在原地,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无助的流泪。
导师,国教的魔导骑士,周围市民,她们的身影不断在诺娃脆弱的心灵里徘徊,不断地放大,直到占据了所有的视界。
接着诺娃便醒了过来,身旁没有鹅卵石铺砌的宽阔大道,没有红槐木搭建的层层叠叠的街边小楼,更没有魔导骑士和她已故的人生导师。她被绑在一张铸铁椅子上,借助昏暗的灯光看到的杂物,她依稀能辨认出这里应该是个地下监狱室,联合王国风格的地下监狱。
当然最无法忽视的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或者说是人类的“雄性”。
盖斯特此时已经摘掉了头盔,盯着这个从昏迷中悠悠转转苏醒的海蓝色短发,身材娇小的女性:“你好,诺娃·艾斯坦因卫官,把你带走的手段有点粗鲁,希望你见谅。”
通用语,诺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和自己被那跟长棍(现在想来应该是某种类似魔法铳的武器)敲得还有点眩晕的脑袋,“这里是哪儿?”
“这里?这里是你们联合王国一处遗弃的监狱,我把这里稍微改造了一下,当成在诺威领临时落脚的隐蔽点,你放心,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你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危险的遗迹远远比人类能活动的据点多的多。”
“呵呵,我还以为你们恶魔不会精神系法术呢,这不是挺擅长的么,你们的噩梦系法术很强大啊,居然能创造出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事物。”
“女士,这我就要质疑你观察环境的能力了,我所搜集到的资料来看诺娃·艾斯坦因是一个作战经验丰富,基础能力扎实的天才魔法师和卫官,不会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吧。”
“我现在在和一个原本应该是凶残无度的恶魔面对面聊天,我自己都怀疑我自己的判断能力是否已经退化到胎儿时期了。”
“你说的也对,毕竟就在一瞬间你从现实接收信息的能力就和之前不一样了,这确实可以理解为精神攻击。不过我们可以之后再聊这方面的事情。”
“你的通用语说的很好嘛,模仿到这份上真的很不容易。”
“呵,我们毕竟是同类,学会一门同物种的语言并不是难事。”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和我是同类?!”经过了那一个敲击,诺娃的精神比之前稳定不少,但很明显的她还是接受不了这个怪异的场面,接受不了眼前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类“雄性”存在的事实。
联合王国因为依托主天神的关系,国教在神谕,教育领域上有着绝对解释权。联合王国的一个基本认知,就是作为人类的单一性征是神创造人时和魔力一起的恩赐,人类是神最宠爱的造物,拥有最丰富的魔法天赋,那人类所有的特点因为神之长子的身份都理应是最至高神圣的,包括所有人类性征都相同(解释为人种纯粹),需要神灵接引才能通过赐子树来到这个世界这些方面。
这一点也可以从荒神和其他低等生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释。虽然荒神从体征上来看,是有雌雄之分的生灵,但事实上每个荒神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和存在,即使看上去像是同种生命形式,但在构成基础之间是毫无联系的,无法通过类似低级生命繁殖的形式繁衍后代。而低级的生物,虽然大部分都有雌雄之分,但雄性的生命形态极少发现魔力存在,而且这些通过交配繁衍的物种都没有高等智慧。久而久之,人类作为单性,是神创造的唯一完美生物的理念便被当成常识在联合王国里流传下来
传言以前有段时间有部分炼金师设想并试图制造雄性人造人,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原因主要在于炼金师无法想象出现实中人类的雄性应该怎么和雌性交配:连基本的体征都想象不出来,没有头绪,更别说去制造这些人造人了。后来主天神更是传来神谕禁止相关的研究。没有相关成果产出又有神谕禁止,没多久相关课题就偃旗息鼓了,只剩下留存于中央大图书馆禁书库从各地搜集来得研究残页和流传于乡村不得志的自由学者的怪谈。
虽然诺娃并不喜欢国教和主天神在一些关于政策上的看法,但她不会违背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接受的基本教育和长达28年人生的现实见闻。直到在这场颠覆自己世界观的战斗发生之前,她还觉得把强大恶魔首级砍下来挂在家中壁橱上方,对日后教育自己的赐子会是个不错的主意。
如果不是发生今天这种情况的话。
盖斯特沉默地盯着诺娃看了两秒,缓缓开口:“诺娃女士,你知道人类的想象力受限于什么因素么?”
诺娃一言不发,把自己的面庞别过一边,不再直视面前的雄性。
“是现实信息的反馈,人类所有的想象力都来源于现实的拓展,就算神奇生物犹如你们所召唤的荒神,他们的性征、生命形态都可以在自然界里找到原型。但你在联合王国生活这么多年,你有接触过、看见过关于人类男性的性征么?你们对于人类的单一性征现象的合理性是不是应用到了神学的绝对解释权?在今天之前,你有见过像我们这样拥有如此匹配你们性征存在的物种么?诺娃,你没要尝试去还原解释自然界中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东西,这应该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诺娃本来想说人类单一性征是神明宠信的最高级别的条件,但话到嘴里却说不出口,想到自己听到过的关于人体炼成的乡野传闻,想到自然界除了人类和荒神以外的其他寻常生命,如果今天没见过对方也就罢了,但现在的她没法把神定论说出口:她不能用一个推导的条件去推翻问题。
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了一会儿,现场的声音只剩下室外传来的阵阵虫鸣。诺娃先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找上我?是我身形和你很接近么?让你觉得我会和你们有共同语言?”
“原因嘛,有几个方面,第一个从目前尼目前的表现来看,你至少是一个幽默的人,乐观幽默对于以后我们要从事的工作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诺娃噗嗤地笑了一下,盖斯特没有理会着小小的嘲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在筛选合适人群时,看到了你的资料,一个在水魔法,尤其是衍生的冰魔法上造诣颇高的年轻天才学员,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参加皇家联合军团选拔的时候,居然在实习期就与国教视察团起了冲突,这在联合王国里可是真的罕有见闻啊。如果不是你毕业学院的校长看在你们是同乡,而且和你的人生导师是过去战友的关系上和国教的相关负责人求情,你现在估计已经被强制委派到哪个地方去白白送死了。”
“对最高权威持有怀疑态度的人我会优先考虑,理论上这样思想改造和争取起来容易些,我也好省点力气去做别的规划。而你应该说是离我最近也最符合的人选。”盖斯特看着诺娃变得有点阴沉的脸补充道。
“最后,你和诺威领的部分贵族有关系,无论说服成功还是不成功,在你身上我都还能得到点有用的消息。”
说完,盖斯特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房间一角的水壶处倒了一杯水,诺娃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要做的事情是把我现在看到的东西,把现在施加在我身上的这种法术最终蔓延到所有联合军身上么?这样好让我们动摇,从而内部瓦解联合王国,而你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再提醒你一次诺娃小姐,你所看见的不是幻术,而是现实的真实视界。”盖斯特喝了口水,缓解他因为长时间讲话造成的咽喉不适。“是的,我的最后目的是把这个能看见真实视界的方法传播到整个世界,不仅仅是联合王国,也包括我原来所属的联邦政府,和我以前的并肩作战的同僚。”
“连你们自己人都不放过?”诺娃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没错,你们终年对抗的敌人,联邦人类,那些男性同胞也和你们一样,受到了来自中央至高指令长年累月的洗脑和认知改变。我做这件事的目的,就是将世界的认知还原到本来的样子。”
“还原成原本的样子你能得到什么回报?是让你能在你那所谓的联邦里讨到点残羹剩饭还是指望我们的联合王国赐予你一个爵位?”诺娃有些激动的回复到。
“把所有人的认知还原成真正的现实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大回报,诺娃女士。我相信我和你在一个问题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能让人在无知中白白死去,就像你的人生导师勃列娃·艾斯坦因一样。”
诺娃噎住了,她反驳不了自己对方的这句话。
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国教结下了梁子,特别是在她得知了自己的导师被狂热的无理由的教义裹挟下扔进无援的战场中以后。
但多年所受教育和现实经历让她又无法轻易地赞同对方的话。
见诺娃不说话,盖斯特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之前强行把你的现实认知能力扭转是我个人的意愿,没有给你选择的权利,现在我给你时间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到底下一歩该怎么做。”说完他又站起身,从这个小房间里走了出去,把房间的门带上后,他敲了下手上的数据终端,将绑住诺娃的禁锢解除了,撂下最后一句晚安后就离开了。
只留下诺娃一个人默默坐在房间里,半晌过后,她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发现房门外锁打不开之后,又对着水壶释放了一个急冻术,水壶里的水依然散发着热度,她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里设施居然还有魔法禁制,真是麻烦。”她嘬了口水,“啧,都是他在问我了,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