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雨水本身并不能令人觉得寒冷。只是当水滴从屋檐落下时打在脖子上,深秋的冷风就窜上来,带着夜晚的寒意,用指责的手指戳着你的身子。
但德克萨斯没打算躲开这断断续续滴下的雨水。这里是居民区深处不显眼的角落,两户人家的围墙之间。德克萨斯背靠的这户人家似乎没有人居住,而对面小楼的窗户还洒出一方明亮,两堵围墙的夹缝之间唯一的光源便是这一道窄窄的淡黄色灯光。
几个废纸箱被拆开铺在潮湿的地上,身下铺着的一大块塑料布的另一半被卷在身上。德克萨斯就蜷缩在这些东西上面,呆滞地看着地上水洼的反光。稀稀拉拉的小雨被头顶窄窄的屋檐挡住一半,腿的部分被塑料布挡住。
身下的地上爬出的阴冷令德克萨斯想要更加用力的抱紧自己,但胳膊却无力的搭在腿上。饥饿令她丧失了思考的欲望,只是麻木地等着什么。
也许又等了一会儿,或者在那之后过了更久。德克萨斯听到很轻的脚步声,她斜着眼睛看过去。说不定是来杀她的。
鞋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不快不慢地走了过来。那双腿上添了一道长长的划痕,但不影响那人的脚步。毫不在意的踏进水洼里,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明明就是一般的脚步,却让人觉得似乎有点踉跄的样子。
银灰色的尾巴缠在腰上,拉布兰德俯下身子在纸板上坐下。她没有看身边的德克萨斯,只是将塑料布拽过一半。她打开手中拎着的一个白色纸盒,那扁扁的纸盒被拉拽的变了形,表面上满是溅上的泥渍。整个纸盒被压扁了,所以拉普兰德用嘴将纸盒撕开。她用没有骨折的左手拿出纸盒中装着的一张被压扁的馅饼,用嘴将馅饼撕开。将其中的一半递给身边的德克萨斯,然后大口地咬着另一半。
德克萨斯慢慢地接过那张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馅饼,先是咬了一小口,然后狼吞虎咽地咬着那半张馅饼。
拉普兰德看向对面的那堵黑漆漆的砖墙,对正大口吞咽着食物的德克萨斯说道:“有几个死了,有几个跟我们撇清关系了。”她不知道自己跟德克萨斯讲这些有什么用,也许她只是习惯了向姓德克萨斯的人汇报自己的情报。
果然,德克萨斯没有说什么,只是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花。
“阿方索花了大价钱要买你的命,家族里已经没有你的亲属了,我们的人很多都死了,我联系不上其它地方的帮手……”拉普兰德缓慢地低声说道,她自顾自地说着,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听说里奥阁下并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是他们放出来的消息,想要诱导我们进圈套……”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阿方索现在应该忙着整合我们的地盘,暂时还顾不上斩草除根。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还犯不上太兴师动众……”
德克萨斯默默地听着,她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关于家族的状况,父亲从来没有让她接触太多,她也从不去关心这些事情,父亲和叔父们会处理好的。
如果是一般考虑的话,这时候一个合格的德克萨斯灰狼应该在思考如何复仇和东山再起。但德克萨斯只想见到被乱枪打死的父亲,以及倒在血泊中悲伤地望着她的伊莉莎。她摸了摸脖子上用那条缎带串起的金属铭牌,这一天多来,她第一次想要哭出声来。
拉普兰德闭上了嘴,转过头看着这位世上最后一名德克萨斯。她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我们应该去其它城市避一避风头……”
德克萨斯没有什么表示,拉普兰德便乐观地当作了是默认。
“家族中最后一匹孤狼……吗?”
通过步行是几乎不可能前往另一座城市的,虽然是叙拉古这座移动城市的卫星城,但离开都市是必须要通过安检站的。当然,这是合法离开的方式。可偷渡是违法的,只要有钱就能离开。
拉普兰德撩开黑色大衣的衣摆,刻意地露出那对银白色长刀的刀柄。同时将右臂遮好,避免被人看出来受了伤。她用那对长刀的刀鞘支付了偷渡的费用,此时刀刃反射的锋芒也是很好的威慑手段。
她们坐在一辆空的罐车中,和大概二十个偷渡客挤在一起。这辆车从主城区出发,从卫星城装载一车乙醇后回到主城区用作合成扭转醇的辅料。工业乙醇的气味令罐子中的所有人都觉得头晕恶心,但拉普兰德依旧端坐着,用没有受伤的左手狠狠地抓着德克萨斯的手腕,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随着车外的一阵颠簸,拉普兰德的心放下一半,她们已经离开了主城。德克萨斯此时正拽着拉普兰德的衣摆,大口地喘着粗气,再待在这充满乙醇气的密闭罐车里,恐怕就不太妙了。
好在卫星城距离主城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路程,不到一个小时之后,罐车顶部的盖子便被打开了。一名长着黑色长角的萨卡兹人敲着钢制的油罐催促他们出来,同时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粗短的铁棍。
拉布兰德皱了皱眉头,一把推开一名急着爬出去的年轻人,将喘着粗气的德克萨斯推上罐口,然后灵活的紧随着德克萨斯出来。
那名萨卡兹人用短棒捅着一名率先出来的偷渡客,他的同伴则一把夺过偷渡客手中的提包,然后将其中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拿走其中的几张纸币之后,他将地上的杂物用脚扫到一边,将空提包扔给被打劫的受害者。
那名长着长角的萨卡兹人看到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爬出来,转身走了过来。他扫了一眼拉普兰德腰间的长刀,但还是将蹲在地上的德克萨斯拽起来,拍了拍德克萨斯身上的口袋。没有从德克萨斯身上搜到任何东西,他厌恶地撇了撇嘴,紧接着一把将德克萨斯脖子上挂着的铭牌扯出来。
拉普兰德悄悄握住了长刀的刀鞘,但好在那个萨卡兹人只是看了一眼便不耐烦地将铭牌甩在了德克萨斯的脸上。他回头盯着拉普兰德腰间的长刀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搜拉普兰德的口袋。
拉普兰德上前去安慰的拍了拍德克萨斯的后背,将她拉到一边的台阶旁坐下。这里是叙拉古的卫星城市,在整座主城移动时负责先导和协调主城的运动。而在平时,这里主要负责派出矿工去开采周围的矿脉,然后将其简单加工后为主城提供工业原料。这里是叙拉古最不堪入目的地方,五大家族对这里的兴趣不大,不在乎这里的社会生态。因此,这里成了治安松散的贫民和工人的聚集地。
这里的居民生活条件远远比不上主城区的一半,各种设施和公共服务几乎没有。就连这里的居民所使用的各种设备都比外界要落后几十年的差距。绝不会有人愿意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但这里也是拉普兰德的第二个故乡。
德克萨斯呼吸着算不上新鲜的空气,这里的烟尘厚重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高到不合理的居民楼层层叠叠的堆挤在一起,之间狭隘的间距几乎不被察觉。烟尘将这些建筑的高层盖住,让人看不清这些毫无设计感的建筑的实际高度。
现在是清晨,这里的居民们正麻木地从建筑的各个出口走出来。或者冒着染上矿石病的风险前往矿区,或者羡慕地看着那些有机会去送死的矿工。
拉普兰德看身边的德克萨斯逐渐呼吸平稳,便将藏在大衣里的手枪还给德克萨斯。看着那辆罐车驶入工厂,她从鞋子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握在手里,跑到马路对面去买了两小块黑糊糊的面包回来,将其中一块塞给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坐在德克萨斯身边的台阶上,看着德克萨斯将那块小小的面包吃下去。那块被拽出来的金属铭牌已经被塞回了衣领里,浅紫色的缎带已经沾满了污垢。德克萨斯额头上的汗珠留下来,沾湿了那条缎带的一段。
拉普兰德让自己稍稍放轻松了一点,她一边整理着右手上用布条和木片做成的夹板,一边对德克萨斯说道:“等一会儿去找个住处,然后我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活。最近就先躲在这里,如果情况变糟的话,……我想办法送你到别的国家去。”
拉普兰德用左手抓起那块黑面包,但没有立刻咬下去。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驶过的一辆货车红色的尾灯,直到那点红色完全消失在烟尘中。
一块被撕成小块的面包被递到她的手上,德克萨斯正低着头将那块黑面包撕开。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办法一只手将面包撕开。
“真是讲究啊,吃这玩意还要撕开。”拉普兰德轻笑了一下,直接将那块面包整个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