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结婚证的这一晚,安夙景罕见地做梦了。
梦见的不是醉弦。
梦中人身着白衣锦袍,身披雪色带毛金绣斗篷。
置身的环境看着有些残破。
大片的雪花似鹅毛,悠闲地晃动着落下。
眉眼淡漠,一双狭长的眼睛带着疏离,脸色苍白,唇色极淡。精致漂亮的脸上,带了几分病气。
一眼看过便让人惊艳,恍若谪仙。
大概梦境总是模糊的。
身边的人似乎说了什么。
他蹙了眉,脸上带了几分痛苦之色,剧烈地咳起来。拢在唇边的帕子带了嫣红。
待平静下来,他攥着手炉的手紧了紧,尽管贴着暖炉,手指仍旧冰凉。他垂了眸子,长睫颤动,抖落了恰好飘下的雪花。
“怎么就是捂不热呢?”
他有些轻声地呢喃着,不知是在说手,还是说人,看着有些可怜的迷茫。
……
梅林那日,便是初见了吧?
大雪纷飞,红梅灼目,酒香冷冽。
一片风雅景色中,偏偏多了一个你,高坐在梅枝上,懒洋洋地倚着,墨色大氅随意披在身上,毫无礼数,很是肆意狂妄的模样。
应是风雅美景中多了一道墨迹,毁了一幅妙图。不想却是整片梅林在你的映衬下,都变得轻浮起来,生生多了三分艳色。恍如误入了那礼数之外,潇洒无束的世外仙境。
本是一张早已见过,甚至有些厌烦的脸,但看见你慢不经心望来的眼神,我的心却猛的一悸。
似曾相识的熟悉。
恍若几世轮回的缘分。
心跳不受控制。
但这奇怪的感受让我有些无措,只好克制着一切,若无其事地同往常一样行礼。
很奇怪的反应。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很危险,要远离才行。
……
不着痕迹的疏远避开,小心翼翼地克制远离,却在朝堂上你漫不经心望来的眸光中,溃不成军。
他们说这叫喜欢。
我大概是认栽了。
我知道你许是无心无情,但又怎么办呢?我就只喜欢你,飞蛾扑火也无所谓了。
……
俞家那庶女说喜欢你时,那戏做得拙劣可笑,你也必定是看出来了吧?但你的厌烦和回避却是真的。
不是表面上浮夸的惶恐,也不是更深层城府里的无趣。
而是世人看不穿的伪装下,那个真实却毫无情感的你,真心实意地回避——厌烦也许都是我一厢情愿地错觉。
所以我犹疑了,你或许是真的神祇,所以不想和所有人有因果。我大概是不能表现出喜欢的。
……
这一辈子的卑劣之事可能都用在你身上了。
明明知道你是女子,却佯作不知,卑鄙地求得一个或许你都不在乎的牵扯。
但你并没有别的举动了。
我隐隐能感觉到,这是一场没有笔墨和约定的交易。
就是不知我需要做些什么。
未知的交易或许让人不安。
但无所谓了,赔本或是盈利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忽然有些惊诧地发现,就算是我的命,只要你开口,我也能毫不犹豫地奉上。
我有些迷茫,原来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
不安。
让人心慌的不安。
大概是不安让我昏头了,一个拥抱,僭越了。
但你没有特别生气。
或许是交易吧,但也算是得知了拥抱是被允许的。
被欢喜麻木了的直觉,不再那样敏锐。
……
我想我大概是疯了。
但心里空荡荡地寒凉,又让我觉得,我或许是死了。
囚禁太后,将丞相下狱。
将那些腌臜事公之于众。
我没有杀他们,要等你回来啊。
我有些迷茫,我没有辱命,可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空荡的皇宫,依旧是花团锦簇,艳丽风流。少了一个你,便像是废墟一堆。
日复一日地守着寂冷的皇宫,我逐渐发现——
原来无尽繁华,声色犬马也能这般孤寂寒凉。
……
郦亲王劫走了丞相,丞相那老狗原来说了句实话。
他真的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那是先帝留下的一支悍军。
那段日子有点难过。
所以我提前安排好一切。
郦亲王那蠢物不堪大用。谁也不能抢走你的东西。
大概我在京城就是个活靶子。无数次的差点死在某个平常的早春夜里。
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所有都安排好了。
真的意识模糊时,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不甘心没能等到你回来,不甘心迎你回宫的不是我,不甘心你的近臣不再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原来死亡是这样苦涩。
不敢有别的奢望,再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
所幸。
你回来了。
我不敢再奢求些什么,能做你的近臣该满足了。
只好自我安慰:
你也不喜欢别人不是吗?好歹也是你身边最近的人了。
……
青丝成了银发。
身体每况愈下。
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有些难过没法再陪在你身边了。
如果还有来世,我定然还是要缠着你的,也定然要走在你后面。
身体多了些力气。
你踏着月色走近,我一时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临死前的幻境。
我终是没忍住,问出了问题。
“你懂什么叫爱么?”
原是……这样吗?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这场交易,终于明了。
你容忍我的僭越,作为交换,我需要让你明白这难以言说的情。
你无情,所以要将感情了解透彻,才能如常人一般行为。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这场交易,也说不清谁吃亏。
这一世,也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