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代的汉口,并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
不光是没有夜生活,这个时候的汉口夜里,连光亮都很少见,除了租界里日夜不息的烟牌馆外,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因为照明消耗的洋油也是珍贵的生活物资,需要节约使用。
凌晨三点,即使是需要早起烧水的茶房小曾,也还没有起来,整个吉庆街还在熟睡中。
昏过去的熊烨并没有死,只是由于使用【洞察】过于频繁,精神力耗费殆尽,睡一觉就好了。
黑暗的茶楼里,几个茶房伙计的鼾声交相呼应下,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里溜出,东翻翻,西摸摸,似乎在找着什么东西。
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二楼的客房走廊上踟蹰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般溜入了其中一间。
开门手法娴熟,像是个惯偷。
……
……
一九二七年,一月三日。
天麻麻亮,吉庆街。
等昏昏沉沉的熊烨完全清醒的时候,他的两个肩膀已经各被一人架着,在大街上拖行,带上了车。
然而并不是熊烨没睡醒下楼崴了脚,导致没法自己走路,被人架上车带去医院。
熊烨眼前闪过被蔡师傅从床上拉到客房的情景:唐六被绑在太师椅上,四肢关节处全是大片的血迹,手脚无力的耷拉着,额头上青筋直冒,眼眶都瞪裂了,满嘴是血,一见到熊烨,眼珠子似乎要跳出来,嘴里的立马骂了起来。
“就是他!王八蛋!龟儿子!我***!我要杀了你!****”
太师椅一旁的地上,有一个用来堵嘴的布团,也是沾上了斑斑血迹,不远处,还有一把沾满血迹的杀猪刀,造型夸张,刃口雪亮,正是昨天熊烨用来去鱼刺的那把刀。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件事,昨天夜里,就在凤凰茶楼客房里,熊烨挑断了唐流水的手足筋。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太师椅旁站着金华四姐几人,却没有一人立刻给唐六止血医治,甚至都没有帮他把身上的绳子解开,只是冷眼看着错愕的熊烨,任由唐六像人彘一样在太师椅上涌动,手脚的腕关节处的血成股的往下流。
很奇怪,唐流水失了这么多血,还这么精神。
【您还有十九小时十三分钟五十四秒才能继续使用洞察!】
脑内又是一阵刺痛加晕眩。
本来想使用洞察看一下具体情况的,结果休息了一晚,洞察还是不能用。
楼下传来硬底皮靴砸在楼梯木板的声音,熊烨回头一看,四五个身穿巡警制服的人已经走上楼来。
被坑了!
“熊烨,涉嫌故意伤害英租界居民唐流水,在夜间趁其不备,将唐流水的手脚筋挑断,将被英租界巡捕房押捕前往监房。”
凤凰茶楼离英租界很近,清末时朝廷软弱,不光租界内华人犯罪归租界管,连租界周边的犯罪也逐渐移交到了租界,成了巡捕房勒索敛财的一大手段。眼下熊烨伤的是英租界的人,来抓他的也是英租界巡捕房。
熊烨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况且这几个拿着警棍的警察,也拦不住熊烨。
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跑了,茶楼还开不开?还有两千大洋的任务需要完成。
看着客房里金花四姐一行人,熊烨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人情世故,眼下双手正在剧烈的抖动,忍不住想拔出腰后的刀,几刀劈了这帮人。
但是熊烨还是忍住了。
被带走之前,熊烨嘱咐蔡茶房把五鸭子的爹,那个供鱼的贩子,找来帮忙茶楼烤鱼,按其他酒楼的掌勺大师傅给工钱。
刚有点起色的烧烤事业不能就这么断了。
昨天熊烨烤的鱼全是他挑好送来的,这个渔夫对鱼的吃法理解得很透,让他来烤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去找童太爷求救把自己捞出来的事情,不用熊烨提,蔡茶房也肯定知道。
以巡捕房的运行规则,如果有童太爷出面,可能只用待一两天,虽然可能还是需要不少钱打理。
至于金花四姐想趁自己不在,打茶楼的主意,有童大爷在,这两天的功夫应该闹不出什么眼子。
等自己回来了,那就再看是谁闹谁的眼子。
心意一定,拍拍惊恐不已的小曾,熊烨转身朝楼下的警车走去。
眼下,昨天还夸过熊烨好手艺的街坊们,一脸惊奇的望着熊烨被路上押着推进警车,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面对街坊们的目光,熊烨想用手扶额都做不到,简直狼狈到爆,只能低着头回想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帮会的人行事,打打杀杀不难理解。
但是自残、伤自己人,熊烨只听说过从前天津的帮会是这种玩法,没想到今天变个花样用在自己身上了。
这还只是来打这个世界的第三天,这个事件太不友好了吧,熊烨觉得。
民国时的天津、上海、武汉都是鱼龙混杂,帮派纵横的地界。古时候两军对垒有大将先单挑定胜负的情况,天津的帮会之间也有类似的规矩。
两个帮会抢地盘分东西起冲突时,两边先选“将”出来,将选出来了,就不是单挑定胜负了,而是自残定胜负,比的是剜眼睛,挑手筋的血腥法子,哪边的人认怂告饶,哪边就输了,比的是一种单纯的狠气:我对自己都这么狠了,你还敢跟我争?
这些故事读起来感觉很虚幻,眼下却就发生在眼前,只能怪自己一点防备都没有,果然还是图样了。
这帮人无缘无故来茶楼住下,就没安好心,熊烨心里想。
……
……
“收回英租界!”
“反对英兵在汉口杀人!”
“打倒英帝国主义,汉口属于中国人!”
巡捕房警车上的熊烨听着车窗外震天响的游行口号,觉得实在郁闷,自己一个中国人,现在却要被押往租界的监房。
车的速度自然要快过游行队伍的行走速度,车窗的视线很快就来到了游行队伍的领头处。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学生,剪着朴素的短发,二十出头,但是五官却出落得像画上的美人一般,怎么看怎么舒服,即使是现代而来的熊烨看久了,也会有眩目的陶醉感。
她的美是那种无可挑剔的美,又是一种很难用言辞表述的美。如果一定要用语言来表述或形容,只能说,这个女孩子是老天爷制作的一尊十分精致的玉雕。
熊烨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忽然这个女学生转过头来,看向这辆英租界的警车里,两人目光相接,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而相碰的两只手,各自心头一震。
熊烨记起来她是谁了。
童老爷的宝贝小女儿,童晓言,一个和熊烨还定着娃娃亲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