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第一次见虎泉街有废弃的门面,糟蹋这么好的地段。”
“是撒,墙壁烧得这么吓人。”
“你们不晓得,原先这里的茶楼中了邪...”
一片火灾的废墟前,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
盛夏午夜,虎泉夜市街。
闷热,滞涩,四周都是违建小高层,夜幕下的城中村不见一丝风。
或明或暗的街巷里,鳞次栉比霓虹招牌,档次不一各色门楼,烧烤、火锅、小龙虾,锅贴、藕汤、热干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紧贴额头的齐刘海,汗湿的白背心……一切都充满火气。
热浪与深夜,都阻挡不了夜市街的人声鼎沸、欲望蔓延。
烧烤架一边,熊烨正低头翻烤手里的鸡翅,一双狭长凤眼,尾挑神收,摄人心魄,脖子上挂着一串暗红吊坠,形似凤爪。
上身只围一件蓝色围裙,遍布油污,露出精壮的肩臂与后背,有些粗放,但相比随处可见的光膀子啤酒肚男人,仍是体面多了。
或许是熊烨身后烧得黢黑、钢筋可见的墙壁,勉强能看出“凤凰”二字的残破招牌,四周尽是被砸碎的砖头瓦砾,让人不愿意接近这家烧烤摊。
拥挤的夜市街,其他商家门口排起长龙,熊烨的摊前却只站了一个人,显得有些凄凉。
一个月前,熊烨毕业季,正和朋友们疯狂灌酒时,一场火灾将家里的茶楼焚烧殆尽。
经营了百余年的凤凰茶楼,如今便落得这个样子。所幸是那天茶楼没有营业,不幸的是熊烨父亲在里面。
街坊们说,那场火来势吓人,轰一下,整个茶楼就燃了起来,消防队的水枪都浇不灭,根本没法进人。
只能把周围的房子砸掉,将火势隔开,最后直到整栋楼都烧塌了,火才熄灭。
茶楼里的父亲熊通最后被烧得只剩骨灰。
如今,熊烨拼死也要守住老熊的茶楼。
茶楼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开起来了,熊烨先干起了成本低、自己也比较擅长的烧烤,加上手里还剩些钱,准备等过两个月装修,重新把茶楼开起来。
熊烨看着远处汹涌的人群,有些绝望,感觉自家的茶楼前似乎有一道隐形屏障,隔绝了人群。
但似乎屏障也并没有隔绝所有人。
啪嗒啪嗒,满是油污炭灰的地面上,一双细长的高跟前后依次落下,站定在烧烤架前,再往上,是曼妙的小腿曲线以及短裙。
烧烤架前,光临了今晚的第一位顾客,有些幽怨的女声响起,将熊烨从恍惚中拉回来。
“给钱!”
熊烨看一眼来人,回应到,“看过《国产凌凌漆》没有,你夸夸我,我立马给钱。”
胡娇愣了愣,将信将疑,“滚!别在这鬼款,给钱!”
披肩长发,曼妙身姿,和似乎只应该出现在卧室的小号制服,但这三样都不及胡娇那夸张的浓眉吸引眼球。
熊烨不做声,低头翻烤着猪肉串与鸡翅膀。
胡娇浓眉一挑,瞥向烤架上翻动的金黄鸡翅,吞咽口水,继续发声。
“虽然你这么帅,但是行有行规,不管怎么样,你也要付清昨晚的过夜费啊,叫了服务不用给钱吗?”
胡娇的声音很大,似乎并不怕旁人听到。
“给钱!”
熊烨低着头,提起手中鸡翅膀,开始刷最后一层蜂蜜,这才抬头看一眼身前人说到。
“娇姐姐,三年不见,我点你的钟,只当是老友相聚,谈谈感情,冇想到,还是一笔生意。”
“讲感情也要恰饭的啊!”胡娇再次挑动眉毛,明示熊烨手里的鸡翅。
“奥--”
熊烨恍然大悟状,手里鸡翅也顺势一扬,油汁飞溅,再次惹得胡娇眼神飘动、口水吞咽。
“不过有钱早就把你了,最近闹猪瘟,烧烤根本冇么斯生意,我看这样吧,你拿点五花肉回克,就算抵我的过夜费了。”
说话的功夫,熊烨已经放下了鸡翅,将二十串五花肉包好,递向胡娇。
胡娇看着五花肉上恣意滑动的油脂,两条蚕一般粗的浓眉几乎连在了一起,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伸手,一双大眼剜着熊烨。
“拿着,将就点,姐妹们还等着你吧。”熊烨抬抬手,刚才冷漠的丹凤眼,此刻也弯成桃花眼。
“好!你有种!山水有相逢!”话音未落,胡娇已愤然转身,提着烤肉串就走。
“有兴趣的话,不如今晚再相逢啊喂!”熊烨又扬起了手里的鸡翅,朝胡娇喊道。
“啪!”
一包烤肉串又甩了回来,被熊烨顺势接住。
胡娇头也不回,骂骂咧咧地走远,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正好,完美演绎电影剧情,匹配度百分百,本来想空手套鸡翅的胡娇也愤然离去。
“在你那儿睡了会儿,就想敲我竹杠吃白食,还当我是毛头小子?”
熊烨小声嘀咕着,斜倚在架子上,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雪碧,叹道。
“只是今晚又克哪里过夜呢?”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人愿意靠近,熊烨也很无奈,背过身来打量着被毁的茶楼。
“看来还是得装修,不然冇人来啊。”
这么热的天,鸡翅都快放凉了,坐在仅剩的两把板凳之一上,熊烨准备自己吃了算了。
呲啦,一块酥脆的鸡翅被熊烨咬去一半,正要下去第二口,由于某人的遮挡,落在鸡翅上的光亮消失。
乌黑蓬松的头发,时下正流行的细黑框圆眼镜,夹着公文包的略瘦身材显得有些驼背,一双眼睛倒是凌厉得很,背心裤衩人字拖,如果额头上没有一条醒目的“闪电”伤疤,就是一个刚下班的小白领模样。
“***是池中物。”小白领缓缓说到,粗狂的方言配上清冷的音色,竟诡异的融洽。
熊烨一口喷出鸡骨头,“一遇风雨便化龙!”
“阿烨!”
“阿龟!”
“我还是想你叫我的全名,李灵龟。”
“没问题,阿龟。”
“谢了阿烨。”
“不客气阿龟。”
这么久没见李灵龟,熊烨竟然感到有些生疏带来尴尬,搓了搓手,继续翻滚手上的东西,没有太靠近。
瞥一眼熊烨胸前的‘凤爪’吊坠,又偏头看看只剩一半的“凤凰茶楼”招牌,李灵龟扯过最后一把板凳坐下,开始翻自己的公文包。
“这两天刚回来?”熊烨背着身子问。
老熊的葬礼,李灵龟作为发小,本应该来一趟的。
但是他没有。
熊烨递给他一把五花肉串,正是胡娇不要的那些。
看见五花肉,李灵龟合上刚刚打开的公文包。
李灵龟倒是没什么讲究,不怕什么猪瘟不猪瘟、油脂不油脂的,放下公文包,接过烤串就开吃,不过没有回答熊烨的问题。
“可以咧,也是在纽伊斯特学的?”李灵龟一边大嚼,一边含糊不清说到。
四年前,熊烨去了纽伊斯特大学厨师学院,就没怎么回来。
“自学的。”
“阿烨,九叔把夜市管理费提前到八月收了,今年是一百万。”李灵龟含混地说到。
熊烨心底一沉。
老熊死时剩下三百五十多万,赔偿五家邻居受损的房子,已经搞去三百万,尤其是右边的“鸡姐大排挡”,一点街坊情分都不顾,大吵大闹说刚豪华装修的六个包间就被砸的稀烂,一开始口就要价一百二十万,还是另外四家和六叔做劝,才气哼哼低头少要二十万。
然而从砸碎的建筑废料来看,只是一些朽木渣滓、断砖破瓦。
料理老熊的后事又花去几万,熊烨现在手上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十万。
而夜市的管理费,三年前熊烨去布鲁谢特的时候,一直是每年九月五十万,这也是熊烨一直拖着没敢装修的原因,没想到不光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价钱还翻了一倍。
眼下七月二十四,距离八月还有一周,熊烨还差五十万。
现在不光装修的钱不够,连管理费都交不起了!
钱!钱!钱!
一想到自己这个月如此缩衣节食,差点被人以为白嫖,还是保不住老熊的茶楼,熊烨心里一躁。
“那你是来替九叔收钱的咯?”
熊烨吐出最后一块骨头,视线落在远处一栋最高的楼上,脸上倒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
九叔是虎泉夜市的天,是他三十年前一拳一脚打出来的,也给这条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没有人不服。
李灵龟尴尬地笑了笑,扯得额头的伤疤抖动。
“莫跟老子鬼款,我龟壳子再硬,也不敢替九叔收钱,只是带个话而已。”说完掏出公文包里的一纸通知,递给熊烨。
“那这个月,怎么一次也冇看到九叔出来巡街啊?也不看看乱成么样子。”
熊烨收回视线,瞥了瞥已经将桌椅板凳摆到了自家门口的“鸡姐大排挡”。
“过几天来收钱不就看到了。”李灵龟继续大口扯动肉串,仿佛没吃过这么香的烧烤。
“九叔不来,我还要找他呢。”
熊烨起身,又在烧烤架上翻动着什么,背着身继续说。
“我晓得,这世上很多事都解释不了,三年前,凭空出现的那条街,几个伙介死的不明不白;布鲁谢特的一位备菜老师,以气运刀,切菜如神助;如今一条夜市街的管理费收到了一百万,也有人争先恐后地交……”
“还有我熊家,也从来冇听说因为火出事!”
一块鲜红的燃木炭在熊烨手中闪动,五指忽的并拢,火星洒了一地。
“我老头怎么可能会被火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