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事事地沿寨上公路转了一圈,曾龙生没遇到一个熟人,好像大家都躲着他。莫非得罪了陈灭水,就得罪了鳌山寨所有人?这种想法,只占据了曾龙生某个思维瞬间,不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他至少跟几个老光棍关系还不错。
天空湛蓝,他看见一只大雁在空中徘徊,便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孤独的大雁。
他去过二莽子、蓝狗子和王大牛家,关门插锁,没有人。会不会是陈灭水把他们收买了,存心孤立我?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又想,会不会是今天当场?石笋镇逢三六九当场。他摸出手机,26号,几个老光棍应该是赶场去了。曾龙生这才多了一份自信,自言自语道,我以为自己真的是墙上拉屎——狗都不结交一个了。
陈灭水两口子超生,本来就该罚款,我举报了,没有功劳,反而遭人嫌弃。曾龙生最想不通的是,几个老光棍也跟他过意不去。
那天,陈灭水遭人告了的消息在鳌山寨不胫而走。曾龙生不敢到文山地坝里去,怕被人当面指责,就躲到王大牛家,恰巧二莽子和蓝狗子也在。
曾龙生好像终于扬眉吐气了,就说,陈灭水看不起我们贫困户,总喜大呼小叫地教训我,老子不喜欢他有钱,这回总算把他理麻够了,钱一吐,就跟我们贫困户差不多,看他以后还有什么资本教训人。
王大牛看他有点儿不顺眼,慢悠悠地说,曾烂龙,你举报有功,领没领到一坨赏?
我可以肯定地说,你曾烂龙举报陈灭水,绝对有报复的意思,因为陈灭水说了几句直话,得罪了你。二莽子直言不讳。
曾龙生尴尬地冷笑,说,得罪了我,也得罪了我们老光棍。
蓝狗子不以为然,冷静地看着曾龙生,说,曾烂龙,你说你不喜欢陈灭水有钱,嗯嗯,我认为你心态不对,他抢的吗?多占了你的吗?再说我,嗯嗯,明说是没什么追求,凭自己的劳动,能勉强养活自己就可以了,哪里像陈灭水那样舍生忘死地挣?嗯嗯,人家有钱,那是付出了换来的,没有错。
曾龙生回想起这些,一种犯罪感袭扰全身。
怎么办?当初想当贫困户,不就为了有吃有喝又好耍吗?可现在偏又喊我们设法增加收入,有什么可以增收的?果树,不是死在自己刀下,就是死在虫子嘴里;鸡,还是鸡苗的时候就变成钱,输了;鸭,好几年都没见过一根鸭毛了;猪,有两年庄稼都没种,拿风去喂是喂不活的。看来只有一条路,杀狗。还好,那天驻村干部问我拿什么增收,我直接说的杀狗,总不至于又说我不配合扶贫了噻。
曾龙生很久没去双黄桷树了,对文山地坝也陌生了,便决定去看看。
他加快脚步,先去双黄桷树,顺便看一下公示牌。女儿曾静怡前几天还在说,清洁卫生评选和文明户评选还没出来。
双黄桷树的公示牌不见了。曾龙生只看见一堵墙,新修的,靠近文山地坝边,两面都有铝合金玻璃橱窗。他没细看橱窗里有没有公示,也没法细看,除了数字和自己的名字,认识的字就微乎其微了。他朝文山地坝看过去,七八个人聚在一起,都埋着头,好像在看什么稀奇。
遭了,公示牌不见了!
地坝里的人抬起头,朝曾龙生看过来,神情惊讶。
曾龙生,一惊一乍地,像个神经病!三凤敞开嗓门吼他,快点滚过来,学耍微信!
耍什么微信啰,字都认不到几个。曾龙生一边说,一边朝三凤她们靠近,这些是高科技,学不会。
艳琳教了一会儿,就让三凤和秋红自己动手,然后对曾龙生说,王书记给我们鳌山寨两个组下了任务,说五十岁以下的,不论男女,都要学会耍微信,耍会了,我们出产的东西就可以在微信里卖了。
曾龙生越听越不明白,说,有那么怪,人家不晓得在市场上买货真价实的,在微信里买你们这些假的?
艳琳,莫跟他说,一个铁脑壳,油盐不进。三凤侧着脸,说完又去点手机屏幕。
嘿嘿,我学会了,会发朋友圈了!秋红递给艳琳看。
我也会了,艳琳领导。三凤也把手机递过去。
艳琳查看了她们的朋友圈,说,对,三凤和秋红已经学会了,其他还不会的,可以问她们两个。接着,艳琳又教她们添加好友和建群。
曾龙生,你有哪些土产品可以变卖成钱的,过来登记一下?
曾龙生凑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本想悄悄溜了,却听妮楠喊他登记,便没丝毫底气地说,领导,我……我哪有什么土产品,狗肉算不算?
狗肉?狗肉算土产品?妮楠哭笑不得。
曾龙生脑壳转得快,说,土狗带土,土狗的肉当然是土产品啰!
你鸡鸭都没喂,还喂了一群土狗?
面对妮楠的质问,曾龙生摇头,接着又说,我们农村喂的土狗多,买来就可以了。
艳琳也忍俊不禁,说,妮楠,曾龙生那天就是说的杀狗,我跟王书记也是这么汇报的。
在曾龙生的催促下,妮楠把狗肉作为曾龙生家的土产品进行了登记。她还告诉曾龙生,这一季度最不清洁没有他的名字了,但因为修入户路把混凝土倒进斑竹林,最不文明人又有他的名字了。
有没有陈灭水?曾龙生鼓起眼睛问。
有哇,就因为找你打架呀!
曾龙生这才觉得公平,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才过两天,曾龙生就听说陈灭水家的柚子和土鸡在网上完成了两笔交易。
第三天,陈灭水、秋红、三凤、二莽子、王大牛都有了订单。
文山这下忙得要燃了,鳌山寨的土产品全部由他负责拉出去,交给镇上快递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