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的‘情感时空’又要跟大家说再见了。节目最后,让我们一起欣赏莫文蔚的《电台情歌》。”
随着悠扬空灵的旋律响起,纪帆将话筒音量关掉,摘下耳机,这才松了口气。抬手一看,刚好凌晨一点。
助理杰森立马递上一杯糖水,“辛苦了,帆帆!”
“谢谢!”纪帆接过糖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帆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杰森带上小帽,背上迈克包,向她摇摇手。
“Bye-bye”纪帆揉了揉因睡眠不足而泛红的眼睛,拿上资料,关了录音室的门。
这里是全国五大知名电台之一的光影电台,她还在读大四的时候,就成为旗下一员。一晃眼,三年过去了,她从一个什么实践经验都没有的学生妹迅速蜕变成,光影的骨干力量,并在半年前荣升‘情感时空’栏目主持人。不仅工资翻倍,而且电台还给她配备了一个助理,供她差遣。
想当年,纪帆也是从小助理做起的,如今看见杰森忙前忙后的身影,真是感慨万千。她能有今天的成绩,除了自身的不懈努力外,还必须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纪帆。
“帆姐,幸好你没走耶!”前台电话员小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一束蓝玫瑰,“你的花!”
“谢谢!”纪帆接过来,细细一数,十一枝,不多不少。
“是谁送的?”小美好奇地问。
纪帆笑而不答,捧着花走进电梯。
“为什么每次送来的都是蓝玫瑰?难道是同一人吗?”小美气喘吁吁地跟了进去。
纪帆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
“啊,你也不知道?”
就在小美叹气的时候,纪帆连忙岔开话题,“看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以后再有花,就打电话给我,录完节目自然会去你那儿取。”
“我怕打搅到你们嘛!”
“没关系的,一次接不通,我事后再打给你啊!”
“嗯,好!”小美应了,心想:“这个帆姐的确与众不同,身为大主持人,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她一个小小的打工妹,被那些正规员工呼来唤去是常有的事,累死累活也得硬着头皮撑,帆姐可是唯一一个体恤她的人,怎不令她感动?”
午夜的鹏城,浮华与喧嚣并存,宁静的夜不宁静,有的是激情,有的是青春,永远像个失眠的孩子。
离开光影,纪帆在街道上偶偶独行,昏黄的街灯照着她那长长的晃悠悠的黑影,加深了孤独的味道。初秋的风多了几分凛冽,几分寒意。一片不知名的黄叶从树梢飞旋而落,以它坠落的速度本该准确无误地打在纪帆的小腿上,却在半空之中被一道劲风所鞭挞,不得已中途变了方向,随着那霸道的力量飘向远方。
纪帆的目光也跟着远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无法坚持最初的路线,不得已改变人生的方向?不知道有多少人怀揣梦想,历经种种残酷现实不得已选择了放弃?
身不由己的黄叶会哭泣吗?
其实,纪帆眼睛看着黄叶,心里却在想哥哥。她曾经有一个哥哥,一个很无私、很伟大的哥哥。曾几何时,她以是纪祥的妹妹而倍感荣幸;曾几何时,她念着哥哥的名字连睡着了都会笑出声来;曾几何时,她多次想逃课来深圳看望打工的哥哥;曾几何时……
然而,在纪帆读大三那一年,他们兄妹的感情彻底决裂了。至于原因,纪帆记忆犹新。她的哥哥,曾一度引以为傲的哥哥,竟然出卖自己的身体,做着肮脏的易。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怎么都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心目中哥哥的高大形象在那一瞬间,轰隆一声,坍塌毁灭了。
她羞愤地扬起手,狠狠打了纪祥一个耳光,“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我恨死你了!”当她的裙角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似乎听见纪祥悲恸欲绝的哭声,可那时候她半点回头的心情都没有,满腔的怒火快把自己给烧死了。当时,纪帆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委屈的人。可后来想一想,似乎又不是的。
如今,她也来到了这座繁华的城市,却不再奢望能见他一面。说不再奢望了,却为何要来?连纪帆自己都说不清楚,本来她是可以顺利留在光影总部的,但鬼使神差地,竟然申请调职到鹏城分部。
纪帆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对哥哥的歉意,但是心底深处早已藏不住那份思念。父母早逝,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将她拉扯大的,为了她能实现艺术梦,纪祥宁可放弃自己的理想。高二辍学,叫纪祥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在鹏城如何生存,如何每个月给她寄生活费、学杂费?为了纪帆能过得好,他只有靠出卖肉体来赚取金钱这么一条路了吧?
她怎么能动手打他?怎么能?
纪帆忽然感觉很冷很冷,不禁裹紧了毛披肩,快步穿过马路,钻进一家大排档。
“老板!一碗咖喱牛肉饭,凤爪、虾饺各一份,一杯鸳鸯奶茶,外加两份蛋挞、打包。”
“好嘞!”老板发下单子,小二便火烧火燎地向后堂奔去。
纪帆倒了杯白水,一口干了。说了一晚上话,水真没喝几口。这份工作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颠倒了白天黑夜。本来晚上该睡了,纪帆却要去上班,把觉都留在白天睡。半年了,她连一天太阳都没见过。
环顾四周,只有东角落坐着一名男子,正自斟自酌,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醉生梦死。
菜饭在小二麻利地张罗下很快上来了,纪帆的小肚皮早已饿得叽里咕噜乱叫一通。出了电视台,纪帆再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问题,当下囫囵吞枣般大吃起来。主持人也是人呐!是人咋能不饿呀!
“本台消息,近日警方破获了一起大案,芳岛双生影视公司……”北面墙上悬挂的电视机音量突然大增。
在听见那个公司名儿的时候,纪帆浑身一怔,一双眼睛像被钉住了一样,死死地盯着屏幕。
“芳岛双生影视公司以招募演员、模特为由诱骗女生,逼迫其进行非法服务长达十年之久。董事长冯佑楠已被捕,其义子冯成现外逃,警方正在竭力追捕中……”
纪帆的手一颤,筷子摔落在地,“报应……报应啊……”
‘芳岛双生’这个名字,纪帆不陌生。当年,她也是受害人之一,只不过比那些女孩幸运些,遇见一个好心人,将她救出魔爪。虽然到现在,纪帆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心里从未间断对他的感激和祝福。他是她心中的雷锋!
纪帆命小二将剩饭打了包,结完账就匆匆离开了。不知怎地,看完这则新闻,竟有点魂不守舍的感觉,好像……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呸呸呸……瞧我这张乌鸦嘴!”纪帆骂了一句,不免加快脚步。
半小时后,纪帆总算平安到家。钥匙进锁孔,喀嚓一声,门开了。就在门开的一刹那,一个白色信封“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纪帆好奇地弯腰拾起来,看了又看,封皮上没有任何笔迹,不像正常的信封。
“那是不是给我的呢?”纪帆有些不确定,但又想到:“信是在门缝里的,送信人应该是冲我来的。”
纪帆关好门,这才将信拆开来看。
“小帆,你真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吗?你还在恨哥吗?”只读了一行,她的手就开始发抖了。
是纪祥!是哥!!
纪帆的心里多半还是喜悦的,一定是哥哥感应到她的思念,才会出现。
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而下,纪帆用手捂住嘴,鼻子一吸一吸地,默默念下去:“我不想,我真的不想……如果有一条活路可以走,哥怎么都不会去卖。哥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也无法原谅自己。你打得对,骂得也对,你应该多打几下。你说再不要见我,再不会认我的话,还作数吗?这么多年了,你……过得好吗?哥就要离开鹏城,想见你最后一面。看在爹娘的份儿上,求你来一趟吧,哥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想看看你。后天中午十二点福隆茶庄,不见不散。”
纪帆顺着门板,滑坐在地。经过那一次的不快,她要如何面对哥哥呢?这封信,他说得如此低三下四,应该早就不怪她了,那为什么这三年杳无音讯呢?是怕她的气还没消吗,还怨他恼他吗?
“哇……”纪帆再也憋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哥太宠她了,什么事都为她着想,不愿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本来这事儿,纪祥就没错,供她读书,养家糊口,有什么错呢?认错的人应该是她!她不是个好妹妹!
那一巴掌,她如何能下得去手?
纪帆的心一阵绞痛,这次一定要跟哥哥说一声‘对不起’。来不及细想纪祥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住址,她一心只盘算着怎样才能说服他留在深圳,搬来和她一起住。
当晚纪帆做了个梦,梦见哥哥长着翅膀,像个天使般向她飞来,脸上挂着那抹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却带来能令千年雪山在一瞬间全融化了的温暖,在她头顶上方慢慢地旋转着。纪帆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被守护着的安全感,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