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吵闹声,马车就此停下,似乎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外面何人喧哗。”穆子晏小心地把她揽在怀里,看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儿,再加上她忍不住揉额头的动作,不禁心下一软,抬手覆上她光洁的额头,动作轻柔地缓缓揉捏。
马车旁随扈的侍卫靠近了窗帘边回话。
“回殿下,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子,还有一群人追着她而来。”那侍卫顿了顿,紧接着就听见外头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求贵人救命!救命啊!民女无辜,民女有冤啊!”
穆子晏听闻此言,幽深凤目闪过一丝精光。他对这种送上门来的“英雄救美”的戏码并不是很感兴趣。谁规定有人给他搭了戏台子,他就得唱下去?
一遍一遍的呼救声不断响起,结果又一阵吵杂的吵闹声,那女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不要脸的贱蹄子,你真当自个儿国色天香了?什么贵人的车架都敢拦!”一个粗鲁的男人大声喝道,“来人呐,还不快把这小贱人给我绑走!耽误了上头的事儿,你们几个脑袋赔得起?”
“严溯,开路。”穆子晏挑开帘子一小缝儿,沉声吩咐外面随侍的严溯。
“等一下。”沈念心覆上他撩着帘子的的大手,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
她身上有幽幽的清香,随着她靠近的动作,盈盈环绕在他鼻息之间。以往都是他凑近到她跟前去,用这样暧昧的距离逗弄她,看她脸红,看她羞窘。
如此风水轮流转,却轮到他穆子晏处在被动的一方。而更被动的是……他暗自屏息,不得不运内力压下那隐隐发作的躁动。
不能吓到她,不能吓坏她。
“怎么?”他再开口说话,声音还隐隐有一丝气息不稳。不过好在心事重重的沈念心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半掀开的窗帘上。外头的情势,她不用看,也大约能想到那个场景。
何其熟悉?想起玉棠苑里的小鱼,当初救下她时,不就是如此情景吗?那般可怜的丫头,在天子脚下尚且有歹人意图作恶,又何况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小鱼不幸,却也十分幸运,能恰好碰见她从哪里路过,碰巧就救了她。可外头这个女子,若是真被那些歹人带走了,说不准这条命就这么没了。
而此时的沈念心,只是因着想起了自家丫头的悲惨遭遇而动了恻隐之心,却全然没有想到,她现在所乘车驾,可不是当初安国公府大姑娘出门时所用。
沈念心抬头看着穆子晏,黑亮水润的眸子里,盈着满满的都是期许。
穆子晏哪里拒绝得了?便点头示意她想做什么,大可放手去做。即便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有的麻烦,他再来处理就是。
于是沈念心从袖袋中取出一条白色丝巾,覆在自己面上系好,撩开马车的门帘。
一看外面的情形,更坚定她想要救下那个姑娘的心情。
那女子鬓发散乱,满脸泪痕。而她身边站着一个满面油光,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正指挥着三四个打手要把那女子抓走。
那女子形容狼狈,一见撂帘子露脸的是个覆着面纱的女子,也顾不得礼数,直直惊呼,“姑娘救我!求姑娘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不要啊!”
她不断磕头,身上伤处不少,额头更是早已经见了红。
沈念心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中年男人便上去踹了那女子一脚,“他娘的闭嘴!不识相的东西,能被顶上的大人们看上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若乖乖儿的,家里老小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若再找死,可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那中年男人似乎是看出了沈念心有想要路见不平的意思,于是回头便道,“小娘子还是闲事莫理的好,免得无端招来祸端。”
“哼。”沈念心嗤笑一声,撂帘子的手却没放下。她面容虽然大半都隐在面纱下,但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气魄十足。
“招来祸端?当真是好大的口气。”沈念心扬了扬下巴,眯着眸子斜斜一个眼风,“我竟不知,我堂堂苏家女儿,竟是连个小丫头都救不了了?若是今儿个我怕了,这事儿传回盛京城去,我姐姐还有何脸面在后宫里伺候陛下?!”
她这一番话说的,半真半假,让人很是捉摸不透。就连那中年男人,听闻事及宫里头的妃嫔,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这件事情的身前。
又听她说“堂堂苏家”……也不知道是盛京里的哪户苏家。他不过是给人手底下办差的,这事儿……若是搞砸了,说不准这颗脑袋也就甭要了。
于是哪里还顾得上她话里真假,带着那几个打手告了罪就跑了。
沈念心让严溯把那女子带下去打点一番,便退回马车内,摘下面纱。一转头就对上穆子晏玩味的眼神。
“殿下这般目光是为何意?”沈念心挑眉不解。她以为,穆子晏应该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了才对啊。这段时间在扬州的相处,她可从来不是个温婉娇柔的。
整治起人来,这点儿架势算什么?难不成这位皇子殿下,是刚刚才发现她骨子里的彪悍本质的?
穆子晏支肘看她,淡笑着摇了摇头,“本殿竟不知,后宫里哪位庶母是你的姐姐?”后宫里的苏姓妃嫔并不是没有,三皇子穆子誉的母妃,便是过世多年的苏贵妃。这也能被她拿出来蒙骗人?
沈念心面上一顿。呃,这无意之间随意乱指倒也算了,怎么就一不长眼地弄错了辈分,这么算下来……岂不是阴差阳错地冒充了穆子晏的长辈?
“殿下见笑了,一时情急,我脑子糊涂了也是有的。”沈念心刚才那面纱还没来得及放下,这会儿正好拿起来抚着额头,“哎哟,头疼,刚才可能真是吓着了。”
不过片刻功夫,再抬起头来,就面色煞白。饶是穆子晏知道她不过是弄虚作假,却也看得心跳一滞,很是心疼。
“刚才我说了什么?这会儿脑瓜子疼,都忘了。”
穆子晏低声笑着,看她这么一番不要面皮地做戏,不由得觉得她如今性情更是讨喜。不过是为了救人,若是她愿意,只消说句话便好。她的意愿,他自然愿意为她达成。可是她还是选择自力更生,胡编乱造地去蒙骗人。
不过她做戏时候真是可以以假乱真,他若是不知情,恐怕都忍不住会信了。
回到别院之后,沈念心片刻不停地回到琼花台去,好像生怕穆子晏会真的跟她清算“长辈”一事似的。
而穆子晏也就大大方方放了她离开。回府的路上,暗卫就已经递来消息,说是即墨先生已经到了。
“先生一路辛苦。”君子爱才,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不曾改变的。即墨攸宁是他座下第一谋士,他引之为挚友,为良师,不曾以君臣主从之别相待。
“多谢殿下体恤。”即墨攸宁起身,拱手一礼,他虽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最起码的尊卑有别还是在意的。
穆子晏点点头,与即墨攸宁一同落座,不再客套,直奔主题,“先生此次云州一行,收获如何?”
大多重要的情报,早就在即墨攸宁还在云州的时候就每日随着暗报一同递了上来。穆子晏有此一问,不过是为问即墨攸宁的看法。
即墨攸宁正色道:“俞梁偏居极南之地,小国安分,不足为惧。只是乌骊……臣强主弱,吴王把持军政大权,这几年来蠢蠢欲动。”
云州地处大铭朝治下边陲之地,与俞梁,乌骊两国接壤。一旦西南动乱,必会殃及云州。即墨攸宁此次云州之行,为的就是将四殿下手下的暗桩打进云州,以策周全。
“吴王掌控军权,也得在朝中说了算才行。乌骊有田太后垂帘听政,吴王也不是一家独大。”穆子晏与即墨攸宁不同,他自幼在皇宫里长大,自然知道,皇权集中之作用。后宫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墨攸宁虽然谋略冠绝天下,却也往往容易忽略后宫女人的作用。
“殿下言之有理。”即墨攸宁受教点点头,“不过那田太后也不过就是一介深宫妇人,只看得见眼前一时权势,心性手段还支撑不起她有多大的野心。”他顿了顿,不知怎地想起当初愁坏了严溯的那副《美人行军图》,于是又道,“若是换做当年的庄靖懿皇后,恐怕早就一扫四国,天下大同了。”
穆子晏凤目一滞,很快就染上明晃晃的笑意。若是换做当年,恐怕他心里的芥蒂和防备会更加深固,然而现如今他听到这样的话,只觉自己的女人当真是威风凛凛。
即墨攸宁没有忽略穆子晏眼中的张扬的笑意,待说完了正事,便与他闲谈起来。
“在下瞧着殿下眉间沾了桃花,不知可是红鸾星动?”即墨攸宁远在云州之时,也是听来往递消息的暗卫们,辗转提过盛京里四皇子后院的事情。虽说属下们私底下偷偷议论主子太过逾矩,但是很多时候有一些消息在暗卫们中间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听得即墨攸宁如此说,穆子晏也就坦然承认。
“难处是有,恐怕日后还需先生多多费心。”皇子正妃之位,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且沈念心如今家世背景,若要定下这事儿,怕是少不了要费几番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