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钢铁都市繁忙的日子里,花园大道上一家位于商铺二楼的美术画室,今天又来了一个新的学生。
这给画室的老师兼老板娘肖婉颜带来很大的鼓舞,这年月真正喜欢美术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艺考的选修也多是为了升学加分,画室成立之初婉颜就没有想过以补习班的方式来经营。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经济方面的压力对于一个离婚的女人来说不是一般的大,哦差点忘了,她还带着一个女儿。年纪和今天新来报到的青年应该差不多。
画室从开张以来到现在大概三年了,想来一路坚持下来真的是不容易。
婉颜女士的画室目前一共有四个学生,教学的内容主要分为两大块:中国水墨画和西洋油画。
这两块都是她自己极其擅长的,十几年前她毕业于清华美术学院。来这里上课的孩子们还可以学习书法,只要他们自己愿意。而且婉颜女士是不对此项指导收费的,尽管如此每年招到的学生还是寥寥无几。
做完自我介绍后,候俊在画室靠后的角落坐下。支开画板和架子,开始第一堂课。
对每个学生都照顾到,因材施教是肖女士一贯奉行的宗旨。很快一上午就过去了,她发现新来的学生确实没有太多的天赋,但是她觉得问题也不算太大。毕竟朗朗小学时候的钢琴老师也说过他不适合弹钢琴,显然后来发生的事情无言而有力地证实了那老师就是一派胡言。
她相信既然有兴趣对美术加以研究并且愿意为此付出时间和精力的,那么一切就都变得有了希望,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新学员没有出去和别的同学寒暄拉进关系。他就一个人趴在画室的窗口,静静地望着窗户外面的街景。
或许他正在构思着一幅都市街景图呢,肖女士看着年轻人的背影,然后起身到楼下买甜点去了。
画室的楼下是一家烘焙房,主要经营甜点制作和销售,也订做生日蛋糕这些,就和寻常的烘焙店一样,这里也有围在橱窗外排队买奶茶的年轻女孩子,坐在电瓶车上等待订单的黄衣骑士,肖女士很喜欢这家店烤的牛角面包,每天上午必须下来带两份回去,外带一杯焦糖卡布奇诺。
规律的生活会让人忘记不开心的事情,或者只是假装忘记,不管怎样那也是比较好的选择了。
和往常一样,婉颜女士走下狭窄逼仄的楼梯。和烘焙坊的小胖子说过上午好,又来到收银台前点餐。等待取餐的几分钟时间里,她又推门出去,拿出早上出门前准备好的零钱,放在门口卖艺老人身前的草帽里。
“谢谢。”老人扭头看着身后扶着门框的美术老师,花白的胡子下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容,然后笑意推起皱纹漫上眼角。
“您今天的碎花裙真漂亮,周末愉快肖老师。”
“你也是。”婉颜送上一个微笑,然后朝着收银台走去。
截去一条下肢的老人继续为都市里忙碌着的、等待着的路人吹奏起他那只布鲁斯口琴。周末上午的阳光暖暖的,身后是烘焙坊甜甜的香味,旁边等候着的是这个城市最漂亮俊俏的青年男女。
一个戴着林肯公园棒球帽的小伙子从便道上骑着自行车跳过来,虽然速度很快,但是你没看错我也没看错,的确实跳着过来的——骑着自行车。
“真操蛋,这孩子就不能换条路走吗?天天是这样!非要往这人多的地方凑!”老人再次放下口边的琴,见那特技俱乐部的中学生没走,反而在马路牙子上继续提起前轮玩弄起来,愤慨的抱怨转而成了一个长辈对小孩子的训斥:
“孩子!看着点!我的帽子!”
戴着棒球帽穿着印有俱乐部LOGO短袖的中学生前轮点地后轮抬起再次跳上便道,接着前轮也跳了上来。小年轻就在卖艺老头的跟前蹦蹦跳跳地逗留着,像只表演倒立的小泰迪。
“啰哩啰嗦,街道又不是你们家的。你管的着吗?”中学生不满的嘟起嘴,“倒是大叔你,自己把帽子看好咯!”
“孩子,有车就好好骑着,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这玩意,我有腿的时候比你玩得还溜。”
中学生在路边众人的眼神中离开,老人继续吹起那支被打断的曲子。
没有人看到趴在楼上画室窗口的新学员,他好像总是喜欢独处,不去惊扰任何人。
倒是有着一个画家身上的那种气质呢。
坐在鲁迅石膏像旁边的婉颜一边想一边享用着热腾腾的牛角面包。
距离这间画室两公里处的SOHO大厦里,华京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里。今天他已经应付了三场会议,现在不是一般的累。
最近的烦心事不是一般的多,公司已经在下坡路上畅通无阻,尽管这个周末全体员工统一加班,但是这根本阻止不了什么。家里的傻婆娘天天嚷嚷着让他给天明安排一个实习生的岗位。
真是傻的可以!
银行那边给的最后期限就快到了,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脑子里冒出过离婚的念头,不止一次。
但是这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虽然这个婚是铁定要离的。对这个愚蠢透顶的女人,自己真的是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了。
但是眼下离婚的事情还是先不去考虑,这不是最要命的事情。等一切恢复正常之后再说,现在这个节骨眼离婚很危险。真是该死,星期六也不让人好好休个假!证券交易所都闭市了还干个鸡毛?
华京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起身朝着秘书走去。
安娜正在弯着身子整理地板上散落的文件,那是刚才华京自己开完会之后发火扔在那里的。
总得有人收拾残局吧,可是他不希望那个收拾残局的人是自己。更不希望自己被收拾了。
安安今天穿着一件不长的百褶裙,上面套着一件雪纺短袖。因为是周末加班的缘故吧,她今天没有穿那套刻板的职业套装。
弯腰捡起地上一片片散落的文件纸,黑色的短裙处圆滚滚地翘起,下面是泛着荧光的两条长腿。侧过身来,腰部那妖娆的曲线一直从下延伸向上,绕过胸前沉甸甸的丰满,一直勾勒到脖颈。
从来没有觉得安娜这样迷人过,那脖颈处一定散发着与以往不同的芬芳。虽然距离还在三尺之外,但是华京已确切地感受到了那白皙脖颈下血液的每一个起伏间散发出来的魅惑,让人心醉。
就像此刻从肩膀滑过散落而下的秀发,在空中悠悠地晃着,挑逗着时光,撩乱了心弦。
一步,两步,又一步,华京轻声地朝着魅力发源地走去。
专心的安娜一张张核对着页码,没有留意身后的情况。她抬起一只手拢拢头发绕在耳后,前几天家暴的阴影有时候还是会涌上心头,比如刚才的那一刻,她抚着头发的那二分之一秒里。
只觉得身后一只大手摸上自己腰间的侧腹,然后另一只手也上来另一侧同样的位置。身后硬硕的身体贴了上来,安娜直起身子一只手握住华京的手。
“华总。”
“安安,你今天真美。”华京的手就那样被安娜握着,又把另一只手绕在安娜的小腹,男人把脸埋进秘书的波浪卷发里,肆无忌惮地喷散着灼热的鼻息,火热的唇贴在她的耳朵后,用那有着火一样温度的语气告诉她今天有多美。
“华总,别...”
“安安,我们在一起吧!我们离婚,然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说话间男人已经把硕大的手掌在安娜浑圆的隆起处抓揉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贪婪,孤独的男人好久没有这样热血澎湃,那死沉沉的家里每天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钱钱钱钱钱钱,如果不是法治社会里的各种制约,他绝对有一百个心把那女人剁成肉泥,那个只有肉没有欲的傻女人,怎么比得眼前安娜的风情,哪怕是她的万分之一。
安娜的眼角泛起泪光,华京没有留意到那些,此刻他已经被迷人入骨的香氛醉得酥麻。
突然门铃响起,外边的秘书在门口报告说有人来找华总,现在已经在接待厅等着了。
“什么人?”外界突如其来的叨扰让华京很是不爽,就像铁匠手里已经被炙烤通红的铁条,还没有经过猛烈的碰撞迸溅出快意的花火便猛然被一瓢突如其来的冷水浇灭。嗤嗤冒着灼热的烟,就像男人此时鼻孔里喷出来的怒气。
“要一起去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来的可真是时候!”男人整整凌乱的衬衣领带,转身就出去了,哒哒的皮鞋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安娜慌忙缓过神来,拢拢头发又把弄乱的衣服整理一番。
或许她需要去洗手间补个妆,但是她没有,也没有随着华京去接待厅,又回过头去做开始的琐碎工作去了。
位于公司53层的接待大厅里,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人靠在长椅背上交谈着什么,今天是周六,巨幅的行情报价屏幕上孤零零地滚动着两个字
“休市”
诺大的厅里,还零零散散坐着其他人,大多是公司自己的员工。捧着咖啡的职员,低头看着报表的中年男子,远处一角保洁阿姨推着洗地机在大厅里机械地游荡着。
华京从楼上办公室下来,和几个下属点头打过招呼之后他径直走到接待厅一侧的几个小房间门口。
“把找我的客人请这里来。”华京对候在门口的三秘吩咐,然后转身用工卡权限刷开贵宾接待室的玻璃门。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捋捋头发,望着门口两个人影朝着这边走来。
三秘带着来客走进门的一瞬间,华京愣住了。他站起僵硬的身子和站在门口的男人对视许久,半晌开口道:
“K先生。”
“最近好吗华总?我看到了你发的邮件。”
“快坐,快坐!”华京连忙起身招呼客人,“您这是去哪了?怎么也找不见您。”
“发生了什么事?”K sir坐下,看着男人。
“小红你先去忙别的吧,这里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华京对三秘下令。
“是华总。”秘书退下。
华京和K先生说了自己最近一个月来每天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言语间闪烁着对他的抱怨。为什么当时不说清楚这些细节,就像是药物的副作用,而这副作用简直把他折磨得快要受不了了!
“你当时只说想要有钱,我说具体怎么个有钱法,你说每天进账五百万,个人账户。难道不是吗?”
华京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许久又喃喃问:
“可你也没说这钱是怎么来的呀!”
“我记得当时你的意愿强烈,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况且你也没有问,不是吗?”
“可能我当时也确实太草率了。”
“这世界上的烦恼千万种,看来太有钱也是其中之一。”K先生看着男人打趣道。
“可这钱就跟偷的一样,一天五百万,搁谁谁不慌?”
“你相信万物守恒吗?”
“是的,我最近才想明白。这世界上流通的钱一共就那么多,起码目前一共就那么多,如果每天凭空多出几百万的钱,对市场造成影响不亚于每天流入同样数额的假币。只要这一笔笔钱有效的流出去,不用半年,金融体系会病入膏肓的。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所以,为了整个货币市场的健康,就只能用你现在的方案了,具体体现从你的账户流水就很清晰的看出来了。你是专业的,不需要我多啰嗦。”
“可是眼下该怎么办?一切都陷入了困境。”华京懊悔的抱着头。
“他们都把这种特异叫做系统,那么就当是一个系统BUG吧。”
“那这BUG又该怎么修补?真是要人命!”
“按照原则来讲,我是不对后期发生事情做任何建议的。因为当初你们要这玩意的时候我已经很清楚的问过你们三次,如若真是你想要的,我便如你所愿。”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做国家和人民的公贼。”
“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身为一家券商公司的副总,居然不认为自己当初的要求简直就是一个童话。”
“你坑我!”男人愤怒的拍着桌子,眼睛散发出血红色的光泽。
“不劳而获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实中的、精神上的、道德上的,诸如此类。不幸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法制和道德制约着的社会,想要心安理得挥霍从天而降的横财看来是有很大难度的。这是自然法则,一套更加强大的系统,造物主当初制定了它。没有人能够对此做出抗衡,显然...那太不自量力了。”
男人对K sir的话做不出任何反驳,尽管此刻他自己已经到了愤怒和绝望的边缘。任何疯狂的事情,在眼前这个状态下都是很可能做出来的,就像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痛苦做着案发前的心里挣扎。
华京抬起扭曲的脸:
“真的就没有办法补救了吗?明天,明天银行对我发出的最后通碟,还有公安局最近也盯上我了。我现在只想让生活回归正常,你还不知道,我的家庭已经在破裂的边缘,而我的事业,如你现在看到的,也是命垂一线了。”
“那你有没有为别人想过?那些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那些为了生存挣扎奋斗着的人们,那些远远不及你富有的人,灾区的穷人,山区的孩子,战争地区流亡家园的老人和妇女,战死在枪炮下的男人....”
“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里去发那么大的善心!”
“当你为别人着想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候,问题就开始变得简单了。刚才说到了自然法则,那你就应该知道凡事都有很多面,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按照原则讲,我大可以什么也不说。当初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不懂。”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你还是不明白吗?”
“有什么就直接说,别和我兜圈子。”
“好吧,办法最少有两条。一:把每天的钱全部捐出去。二:把你的账户注销,也别再开另一个账户了,那样是徒劳的,那笔横财还是会追踪到你。”
“每天捐款太麻烦了。把账户注销,我怎么养活家人,要公司发现金给我吗?”
“说的已经够多了,我该走了。真的难以想象,你是怎么做上副总的。”说完K先生起身离去,留下华京独自留在沙发上怀疑人生。
“我懂了,明白了。”孤独的男人喃喃自语道,“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办。”
“是的,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BUG罢了,系统的BUG、社会秩序的BUG、人性的BUG,K sir!我若像你那般坦然,也就没什么大不了嘛!”
男人揉揉胀痛的额头,疲倦的躺倒在皮沙发上。失眠了两个月的人,安然闭上了双眼,一丝发烫的浊泪水从眼角滑向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