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您找来的太医院学生？”
药铺所相对鸿盛酒楼亭台之上，祈承玄端着透彻如萤玉般蜀玉酒盏良久，直直盯着药铺门外所站的白衣男子，眼底尽是鄙夷，像是吃了味儿。
初时他还以为离了太医院的“学生”多是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倦厌了宫中做差才出宫寻份差事得个安宁。
结果李太医寻来了一个貌不过二十三四虽的翩翩少年，身着了一身白衣在市井人群中分外显眼，一看可知此人也是养尊处优的出身，颇有风度。
又更像个白衣秀士，像是沾染着读书人的书卷气。
“可是你这晚辈让老夫找的人！”
李太医没个好气儿，这次干脆以茶代为酒，昨日酒迷人眼糊里糊涂收了一个徒弟，正想着如何算计算计祈承玄才好不去吃这个亏，就又得了祈承玄相邀。
这回他学了聪明，万不能再与祈承玄这小后生做什么酒友，准要吃了不明不白的亏。
“虽然老夫感慨你知恩知报，可这日日来此老夫也未必消受的起，今日又有何事？”
“今日无事相求，只为道谢。”
祈承玄所答如轻描淡写却分外诚恳，又听李太医好端端的笑出声来，喝着的是分明是上品顾渚紫笋，竟也喝出了几分稍是饮酒后的微醺醉意。
“哼，老夫还不知道你这小子。”
见人认出了她，柳元芷应了声，便索性出门来迎，算是客气。
“在下梅文舟，得李前辈引荐来此。”
朝柳元芷拱手稍是俯身行礼梅文州才抬起头来，亦是知礼的人。
柳元芷因疑惑未曾有回应，甚是猜测这人误打误撞来错了地方，又碰巧认错了人，许是他要寻那位也姓柳。
梅文舟这才恍然想起自己疏忽，像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似的，忙道了声抱歉，又急忙从袖中取出一纸方方正正的书信，连半点卷边都瞧不见。
“是李太医引荐在下来此，想谋份差事，本该明日前来造访，但李前辈催促的紧，在下便今日来此叨扰了。不知可是有些冒犯？”
“无妨。”
柳元芷摆摆手，待这般客气的人仍是有所疏离，恍若隔了几道月门遥遥相望，总有让人觉难以接近的屏障。
直接将书信拆开来看，柳元芷心里才有了分寸，不由得感慨李太医想事周到，她一时疏忽忘了聘请大夫坐诊，竟也遭李太医想到了。
“此事我知晓了，不知月钱李太医可有与你提及？”
京中能聘请的大夫屈指可数，还要考虑其人人品与要上多少的月钱。
眼前人瞧着倒是磊落，又是太医院所出，定是适合坐诊的。可若要价高昂，柳元芷便要思考几日，药铺重新开张不久，恐难承受过度的开支。
“月钱？”
梅文舟迟疑了半晌，性子确是腼腆。
“这倒是未曾提及，不知十两柳小姐可能接受？”
开了价，梅文舟倒害怕柳元芷拒绝，他在宫中也不过是抄验方子学习医术，生怕柳元芷瞧他不起，又拒绝了此事。
却见柳元芷听了这价脸色也不大有变化，应当是没有因价格而不满。
“可，那就请先生明日来铺上做事了。”
这一声先生恍若让梅文舟得了认可一般，朝气了不少，客客气气的与柳元芷请辞。
本就是互相客气的事，柳元芷送离了梅文舟，恍一抬头，瞧见了酒楼的亭台之上。
日光落于祈承玄周身，光影点缀的极好，笑意澄明如澈，正与人交谈。
许是巧合罢。
柳元芷这般想着，只因日光刺眼像眼前笼了阵阵烟雾，她瞧不起祈承玄在与谁交谈。
“这人什么来路？有婚配了？”
祈承玄仍因梅文舟久久不能忘怀，也不知李太医从哪挑出来的这么一个人，他尚不能日日陪在柳元芷身侧，哪能心平气和的容得了别人。
“哼，没想到吧？老夫手把手教出来的！”
损起祈承玄来李太医是恨不得拿鼻孔出着气儿，这会心情好了些许，像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索性将杯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倒上满满一盏清酒，拿鼻子嗅了嗅釀出来的醇香。
“梅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少爷，年纪不大就入宫学医了，哪有什么婚配，虽是未曾拜老夫为师，但也算得上是得了老夫真传的！要不是你小子当初执意不学，老夫这辈子可就只有你一个徒弟了！”
祈承玄面色无波的将酒盏递过去一碰便一饮而尽，没什么变化的脸反倒是更像不悦了。
“旧事就不必再提了。”
“还生气了？”
李太医倒也不大想惹得祈承玄不快，他长舒着叹了一口气，似乎仍把当年未能把医术向祈承玄倾囊相授而有所执念，生像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老夫倒也不想时时提起此事，只是当初老夫入京时曾得老爵爷相救，又帮老夫谋了这份在宫中做事的差事，当时听闻你有意学医，老夫便向老爵爷应下定将半生所学尽可相授之势，偏偏你改了心意。”
祈承玄晃了晃手中的酒盏，眼底像有迷离，眼光朝酒楼下望去，依稀能见柳元芷朝药铺中回的背影。
将要进了药铺里，柳元芷忽然一回头，惹得祈承玄本还平稳的心思乱作一团，心正砰砰跳的厉害，又装作丝毫不在乎的模样。
“彼时晚辈立言穷尽一生苦求医术，是为了一个人。可后来发现若只学医定是护不住她，方才放下了这份念想，深觉还是当有权势才能护得住想要偏袒的人。”
祈承玄望着酒盏中透彻的清酒，恍若见到了往昔一般。
虽是柳元芷忘得干干净净，可他记得清清楚楚。
失了母亲的柳元芷在丞相府的日子算不得好过，柳丞相一心只忙于公事，便将府内所有事尽数推到百里夫人与老夫人的身上。
本就是讨厌柳元芷的性子，哪还会好心待着，纵然是府里的下人，都从不当柳元芷是名正言顺的主子。
好几次他随父母造访丞相府被打发到一处去玩，就看见柳元芷正遭下人欺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