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承玄如今这般直白的询问起来，几人反倒是十分默契的一齐噤声若寒蝉，暗自交替了几个眼神，算作是默认一句“臣的确是这个意思”。
他倒还真提笔在圣旨之上落下了字迹，让众人为之一震，方才还厉声要废弃后宫，这会便轻而易举的想要纳宫嫔入宫了？
“高大人的爱女是叫高绛芸？”
方才推举过自家长女的高大人在众人注视下欣喜的上了前来，笑颜应道：“回陛下，小女正是名叫高绛芸。”
“好，朕记下了。”
祈承玄利落的书好了一道圣旨，又将升至递到了林公公手上——黄公公告老想要带着奴籍回乡种地，结果再遇见他，已是在被大火燃尽的皇帝寝宫旁的一尊冰冷尸身了。
他性子倔，不肯说自己想不开寻了死，便说是回了乡，结果最后又留下了一封书信，说到底是舍不得扶持数载的先帝，还请祈承玄原谅他贸然选择在宫中自戕，万望能给他留个全尸。
如果是真要处置个五马分尸还是什么酷刑的，还请看他多年伺候宫中的薄面上，能给他留节儿随便哪处的白骨，他心甘情愿作帝陵里那个最不值钱的陪葬。
最好是能将他整个烧成一捧灰儿去做帝陵中的陪葬，到那边儿也守着先帝，免得是恶人多，先帝良善那个性子准要受了人欺侮。
哪怕是最卑贱的骨子里，也该有家国。
祈承玄见了信，只说是为黄公公打副木棺梈，落在黄陵旁，也算是圆了这个念想，倒是林公公听了信笑了半晌黄公公是个顽固人、荒唐人。
竟真愿寻死去？值不当、值不当……
林公公嘲笑够了，便整整一夜未曾言语，只觉身旁少了个阴阳怪气的阉人，也不是那般痛快；总之第二日是顶着一张极其苍白的脸接过了黄公公手中的担子。
只是如今接了圣旨，他仍有些恍惚，半晌才将那圣旨递到高大人的手中。
在想要送自家女儿入宫的一众朝臣面前，这已不是寻常圣旨那般简单了，而是一份厚重无比的殊荣啊！今日回了府，还真得好好拿上好的檀香炉子供起来……
“宋大人，您的爱女叫宋子珍？”
如今这份殊荣也落在了宋大人的身上，他满是欢喜的应了声是，而后便从林公公的手中接过了圣旨。
与高大人因心中紧张想要回府后再仔细瞧上一眼圣旨的心思不同，宋大人沉不住气，便率先将金灿灿的圣旨展开，引来了旁人艳羡的目光，也想瞧上两眼，这圣旨之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可当宋大人将圣旨徐徐展开，几乎是所有人都傻了眼，尤是宋大人，看着女人的确要被接入宫的圣旨不仅笑不出来，反倒是差点晕过去！
因为这道圣旨既不是让宋子贞入宫为妃的，也不是让宋子贞入宫做宫嫔的，而是让宋子贞去做琳琅局的宫婢！
在前朝，琳琅局也有是为皇上择选女子之处这么一说，但多是为了显赫出皇家富贵，坐享万千女子，更是将女子轻贱到了骨子里……
而为何琳琅局与储绣阁同是为皇帝挑选适宜做宫妃的人选，却是嫔婢之别，隔了千万道鸿沟的原因，便是琳琅局终究离不开一个奴字。
说是为皇帝挑选宫妃，倒不如说是为皇后挑几个称心应手的宫人，否则又为何立下除了皇后召见，贸然面圣便是死罪的规矩？
这数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一个从琳琅阁中走出的妃子，不仅是因琳琅阁并不属于后宫诸宫闱之中，亦是因为皇后有统管琳琅阁中女子能否入宫做妃权利，甚至连这人一辈子见不见得到皇帝，她都能掌握的死死的。
若是皇后不愿，那便真是一辈子做奴婢的命了。
毕竟琳琅局大多都是市井出身，又哪比得上尽是官家小姐出身的储绣阁？
怕的便是当朝皇帝只念及美色，不念及宫妃出身与才情，坏了他们所谓的“规矩”，这琳琅阁唯一的好处便是如果宫中设宴，只要得了皇后的应允，便可一同参与宫宴。
这便又有了另一说，琳琅阁不过是群为了陪皇后玩乐才接进宫中的姑娘而已，亦是在新皇登基后宫空旷之时，拨出几人来撑起宫宴的场面，显得热闹。
宋大人一向“好妒忌”的柳元芷，唯恐自家女儿入了宫便是要在琳琅阁中守上一辈子的活寡，忙惊恐道：“陛下！这琳琅阁、琳琅阁……可都十余年未住过人了！子贞尚还年幼，微臣着实不愿她在宫中寂寥度日，连夫婿都没有！要不然，陛下还是收回成命吧！”
与入宫便与皇帝称得上一声“夫妻”的储秀阁宫嫔不同，琳琅阁是婢字在先，与宫中做杂役的寻常宫人，也不无不同，所以只能称得上一声是稍微尊贵点的宫婢，无人敢支使她们做些粗活罢了。
高大人听了宋大人所言也仓惶的展开手中圣旨，果真是一样的内容——高家嫡女高绛婷择日入宫，居琳琅阁，不得皇后召见，不可面圣。
岂有这等道理！
他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女儿，怎能送去宫里做宫婢！哪怕是做一介贵妃，也是担得起的！
高大人不愿让自家女儿入宫做婢，却又执意想让高绛芸入宫，咬了咬牙，跪地劝起了祈承玄：“请陛下三思！小女虽不抵皇后娘娘身份显赫，更不抵皇后娘娘得您宠爱，可也是十分伶俐知事的女子，哪怕您只赐她一介嫔位，微臣都绝不多言分毫，那都是她的命数！唯独这琳琅阁，微臣想请陛下三思后行！”
有了高大人请愿在先，其他人自然也不愿让自家女儿与入宫显贵之路失之交臂，也纷纷跪下身来，各出箴言。
“诸位爱卿是将朕的话当作了儿戏，还是将朝事当作了儿戏？”
祈承玄分明是笑着的，却让几位大人不寒而栗，噤声若寒蝉般，听他道：“诸位爱卿既然知晓了自家爱女抵不上皇后娘娘，又何必来妄自轻贱——非要折损自己的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