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宫的灯无论何时,都是九天仙境中亮的最早,熄的最晚的。
“启禀君上,落逃罗刹除一只鸟兽外,均已处理。”
“鸟兽?”
“据悉西凡仙座已派其弟子等人追踪妖兽下落,相信不久即可将其擒获。”
龙黎烨手下一顿,一粒突兀的墨点溅在简上,放下笔道:“命独楼与厌回各带一队,再行勘察,确保无遗漏。”
“是。”
听描述,妖兽像是西凡故意放走的,可为何又要千秋几人去追?究竟用意何在?此人出招一向不按常理,实在捉摸不透。
“能让我们龙君头疼的人物,普天之下也就那么几个,让我猜猜,西凡又给你气受了?”
没猜对,不过也差不多。南擎故意用“欺负”这个词,一下便勾起了他不少“伤心”回忆。
“心系公务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才是,若龙君不嫌弃,可否赏脸与我共饮几杯?”
南擎的邀约,龙黎烨通常不会拒绝。凭着在地界便结下的交情,以往只要不是非常时期,南擎总会寻各种理由与他小聚,切磋比试,赏月饮酒,无话不说,无所不谈。
来到揽月阁,不用主人招呼,南擎挥袖施法,酒杯只有两个,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酒壶却摆了满桌。
龙黎烨立刻懂了:“原来不是品酒,是试酒。”
“好东西当然要试,有机会见证绝世好酒的诞生,你不会拒绝吧。”
南擎话已至此,龙黎烨只得欣然接受试酒的任务。
酒过三巡,对饮千盏,待两人皆有些微醺时,龙黎烨忽然道:“你准备何时告诉我。”
南擎停下了续杯的手,道:“我们可有言在先。”
龙黎烨敛眸道:“我没忘。”
南擎轻笑道:“等我得到我要的答案,你便能得到你的。”
只要提到这个,南擎永远是与他打太极,龙黎烨显然已经习惯,没指望如此轻易就能从他口中套出什么。
南擎忽又道:“试酒的意义便在于永远要等喝完下一杯,才能评论上一杯的好坏,至于那些喝完第一口就放下的人,往往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犹如井底之蛙。”
龙黎烨平静道:“你想要说什么。”
南擎道:“龙君是个聪明人,时间到了,不需要我点破,自然会明白。”
龙黎烨低头不语,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眼前玉盏渐渐满溢,慢慢映出了一轮明月。
抬眼望去,今夜,竟是满月。
酒中之月如沧海中漂浮的一粒珍珠,明知虚幻,却又让人忍不住盯着出神。
忽然,一片花瓣悄悄飘进龙黎烨的视线,悠悠落下,无声无息地飘进酒盏,打碎了洒在眼中的银辉。
纯白到几乎透明的花瓣可爱可怜,由浅至深,花芯是柔软的嫩粉,静静地,在杯中微漾。
清风掠过,更多花瓣于揽月阁间乘风飞舞,南擎捡起停在手上的一片,道:“这是,海棠?”
听他如是一说,龙黎烨这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后院不知何时,竟种了满墙的海棠,棵棵姿态潇洒,最高的已经快攀上揽月阁。
“秋容玉骨芳姿眠,百开不厌花中仙。”南擎笑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不知是哪里的品种,竟开得如此娇艳。”
龙黎烨没有开口否认,只是道出了它真正的名字:“秋心海棠。”
“咦,那不是封神黑木山的...”南擎话到一半,便已了然,反正是闲聊,便又笑道:“你可知它的花语为何?”
这个还真在他的知识范围外,龙黎烨实话道:“不知。”
南擎道:“是‘快乐’。”
“快乐...”龙黎烨轻声重复,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记得有个人很喜欢这花,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帮她弄来种子,结果因为水土不服怎么都养不活,差点气哭了。”
南擎越说笑声越大,最后连龙黎烨也被“带坏”,嘴角染上了一丝笑意。
晃晃手中最后一壶,南擎问道:“怎么样,还喝吗?”
望着在酒中自由飘荡的花瓣,龙黎烨轻轻放下杯盏,道:“今天就到这吧,多谢。”
主人都离开了,他一个外人留下也不合适。
南擎笑了笑,抬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你呀你呀,真是丢给我一个‘大麻烦’啊。”
走之前,斟满最后一杯,倾数从揽月阁洒下,
端盏敬明月,倾杯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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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醒魂,是指以魂魄作为媒介探知对方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并在记忆中寻找被“污染”的原魂,进行净化,从而唤醒魂魄。总之是件难得的宝器,原定是准备献给父亲的。”紫云英臭着张脸解释道,“事先说好,这个借你,我欠你们的人情就算还清了。”
千秋被叨咕的耳朵都起茧了:“只是借一下,又不是不还。”
“你当这是煤油灯啊。”紫云英气道,“醒魂灯的灯芯再燃需要百年之久。”
千秋:“好好好,谢谢您嘞。”
醒魂灯乍一看与普通的莲花灯盏并无不同,将灯座托于掌心,以灵力催动,六扇金色灯叶缓缓展开,露出内里的空心。
千秋深吸一口气,以青焱点燃灯芯。
突然!在一股力量的拖拽下,千秋被醒魂灯吸了进去。再睁眼,已身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中。
等雾气慢慢散开,景色变得莫名眼熟。
“这不是那个什么灵……什么殿来着?”
只见红鸾记忆中的灵朝殿竟是这般气势恢宏,锦绣富丽,牡丹肆无忌惮的展示着自己的英姿,如一团团如火球在燃烧,以艳压群芳的气势开在两旁。仙娥仙婢进进出出,有说有笑,比乘风殿还热闹。
还未成罗刹的红鸾,和昆仑镜映出的景象一模一样,不亏是拥有高贵血统的凰鸟,连躺在房顶顺毛的样子都能如此优雅。
似乎是听到什么动静,红鸾蓦地停下动作,扇着翅膀飞了下来。
“这个帮我多装点,那个也是,她可爱吃了。”只见一红装女子从仙婢手中接过包裹,笑盈盈走过来,道:“走,陪我下去一趟,他们都到了,就差我了。”
红鸾低下身子,女子顺其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背上,缓缓拍动翅膀,飞到了葬花林的尽头。
停在崖边,红鸾怨念的回头望了眼任性的主人,大概是千秋身处他记忆中的关系,竟能读懂他的眼神。
“主人为何每次都放着好好的天门不走,非要跳崖?”
“有近路干嘛不走。再说了,”女子轻声道:“你不是说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会保护我的,我相信你。”
要不是千秋看到了红鸾没看到的那一抹坏笑,差点也被这“感天动地”的主仆情给触动了。难怪二哥每次喝醉都会说什么“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红衣女子几句话,就把红鸾忽悠地面红耳赤。
红鸾穿过雷云,越过仙雾缥缈的群山,准确找到了目的地。
居然是太辰!?
看来千梵所言非虚,太辰也曾壮丽淋漓,不生愁色。
等不及他降落,差不多快到时便飞身落山,对站在天池边上的人说道:“抱歉抱歉,来晚了,玩什么呢,这么热闹。”
“飞鸾你可来了!”东垣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这疯女人又犯病了,快快,只有你能对付她了。”
记忆不是她的记忆,师父还是那个师父,一样的凶狠泼辣不讲理……西凡捆仙索在手,千秋明知道打不到她,却还是本能地吓得一哆嗦。
“别以为有飞鸾罩着我就不敢修理你!”
飞鸾揉了揉眉心,道:“从中天紫微垣同期一路斗到现在,你们不累,也多少考虑一下我们这些劝架的好不好。”
东垣道:“说好一同下凡处理公务,凭什么她和南擎可以留在太辰游山玩水吃香喝辣,我就要去做苦劳力,不公平!我抗议!”
对于这几人的日常掐架,红鸾早已见怪不怪,反正飞鸾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他,还不如去溜达溜达。
千秋跟随他的记忆飞到太辰的后山,只见一白衣女子正立于迎风处,与南擎相谈甚欢。
是她!是那幅破碎画卷中的仙人!
“她就是传说中的月华上仙......”
早知她比画中还要美上千百倍,千秋也就不妄想能与她比上一比了。难怪黎烨至今对她念念不忘,委实值得。
只听月华抱歉的说道:“万里平时绝对不会如此没礼貌,你别怪他。”
“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一般计较吧。”南擎苦笑,“好奇你我关系的人的确是多,但有胆量如此直截了当问出来的,他还是第一个。”
月华笑问:“你准备告诉他?”
南擎道:“暂时不。我给他出了道题,若他能答上来,我自然会告诉他。”
月华忽然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今后可以像我一样,有一个像你这样能够畅所欲言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你这个人,从来不为自己做打算,却为他把路都铺好了。”南擎笑着摇了摇头。
“谁让他的世界里只有我呢。”月华说着说着,竟露出一丝惆怅,“他不应该同我一起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外面有大千世界等着他。”
南擎道:“这就是你装傻的原因?”
“随你怎么说。”
月华笑着回避了这个话题,注意到了停在岩石上的红鸾,对南擎说道:“应该是飞鸾来了,我们走罢。”
此刻的天池热闹非凡,月华与南擎结伴而行,老远便听到东垣的哀嚎声和捆仙索抽在空气中的响声。
“喊什么喊!我打到你了吗,是男人就别躲在女人身后。”
“我就不,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那我多没面子。”
月华头疼道:“你们两个属螃蟹的么,我刚离开一会儿,怎么又掐起来了。”
“月华你别管。”西凡拎着捆仙索,唰地又甩出一道金色闪电,“我看他是太久没挨揍,皮紧了找松呢。”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月华叹气道。
西凡道:“中州水患。”
“这次的借口是水患啊。”月华心下立刻明了。
即便贵为仙座,也不是想下凡就下的,所以几人动不动便以公务为由下地界游玩一番。不过光玩不干活,难免为人诟病,为避免闲人闲语,总有个人要辛苦一下。而这个人,一般就是倒霉的东垣。
月华笑着对东垣说道:“听千梵说已经治理的差不多了,你一个人去的确够了,倘若你们全去,就太兴师动众了,怕是当地水司不死也要吓掉半条命。”
东垣彻底急了:“凭什么又是我!”
飞鸾、西凡同时道:“因为你闲。”
“我、我、我讨厌你们!”
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东垣还是离了太辰,乖乖去中州报道了。
月华无奈的与南擎对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道:“我要办的事已办完,你也别留她们太晚。”说完便随东垣去了。
转眼,太辰只剩三人一鸟。
月华迫不及待拉飞鸾坐下,道:“这次又是什么好吃的?”
飞鸾笑道:“你怎么知道?”
月华:“直觉。”
飞鸾:“是嗅觉吧。”
打开小桃给的包裹,一大包桃花酥新鲜脆生,看得月华两眼发直,不客气的上去就是两口。
飞鸾倒不着急吃,忽觉口干,想倒杯茶润润嗓,却发现茶壶里空空如也,左看右看,才发现少了个人。
“那孩子呢?”
西凡摆起一张晚娘脸,张口就道:“还不是某人教出来的好徒弟,天干物燥,连碗热茶都没有。”
“那还不是因为你......”
月华忍不住为万里叫屈,话到嘴边没说完,只见一青衣少年脚步匆匆地走过来,恭敬道:
“仙座,茶沏好了,请慢用。”
千秋楞了一下,随即惊叫:“黎、黎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