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就凭这铃铛，无脸人能找上门吗？”
千秋冷不丁一句，搅黄了正与周公相会的龙听雨，硬生生把人从梦里拉了回来。
本来她是宁死也不肯再与这个“夜游症患者”同寝的，奈何龙黎烨指给她两条明路：要么，老老实实待在九天仙境，以确保不论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赶到；要么，回浮云殿也可，但必须接受龙族侍卫的“贴身保护”。
那阵仗她见识过，与其说保护，不如说是变相囚禁。寝殿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不说，窗户、门口都要站人，连片叶子也飞不进去。进出都要提前申请报备，哼唧两声也要先报告一下，否则下一瞬便会有几十个手握兵刃的龙族侍卫冲进来，根本不管你在做什么。简直毫无人权可言。
千秋也尝试抗议，皆被龙黎烨一口驳回。
权衡利弊，她还是决定再凑合几宿。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千秋不得不多个心眼，把龙听雨安排在靠里的一边，用厚厚的枕头在两人中间横上一道矮墙，以免某人又借梦行凶。
龙听雨一向作息规律，这个时辰困意正浓，但即便如此也强打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不行咱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千秋：“白天我摇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异象出现，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推测歪了，找错了方向，铃铛压根跟无脸人没关系？”
龙听雨上下眼皮继续打架，此刻她无比羡慕趴在床角睡得比死猪还沉的小白虎。
“哈...不是你说...这上面...有凶神之力残留...的痕迹...么”
千秋翻了个身，眼中依旧丝毫不见睡意：“是，我是说过，但也不能把注都压我一人身上吧，万一真错了，我可丢不起那人。不如这样，明天在殿上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帮我兜着点。”
龙听雨：“兜...什么...怎么...兜...？”
千秋小叹一声：“不怕你笑话，一想到明天要把铃铛呈上去，心里总觉得有些毛毛的，感觉会出事。总之，到时随机应变，怎么说随你，只要别让人逮着机会借题发挥戳我后脊就行。”
“......”
“听雨？”
“呼...呼...呼......”
“......”啧，没义气。
事实证明，千秋乌鸦嘴的命中率还是很高的，好的不灵，坏的一语成谶。
只见大殿之上，帝乙天孤坐高台一脸肃穆，仙座之位上只有南擎和北溟，其他几位不见踪影。
站在南擎身侧的，是同样消失多日的红莲，脸色不是很好，神色也有些不对，连千秋冲她挤眉弄眼都没注意到。
例行公事般说了半天客套话，最重要的证物还未展露。
帝乙天沉声道：“蛇族千秋。”
千秋：“啊？啊……在！”
帝乙天：“你昨日寻到之物，与神妃被杀一事有关？”
千秋道：“回神尊，是否有关尚未定论，但此物确有凶神之力寄宿的痕迹已可判定。”
帝乙天眸中一亮，“呈上来。”
“是。”
话毕，被一根细线吊挂的金铃暴露在众仙视线中。
精雕的纹理显示其绝非俗物，摇晃半空，仍无预料中清脆的响声，饶是再迟钝的老仙，也微微感知到了之上沾染的邪气。
千秋刚欲呈上金铃，却被一旁红莲的异状惊煞了。
“啊啊啊啊啊——！！！”
没顶的绝望与愤怒在眼中疯涌翻滚，颤抖的嘴唇变换了无数次形状，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当看见金铃那一刻，红莲内心沉寂多年的悲愤如山洪决堤，彻底爆发！只能声嘶力竭的抱臂恸哭。
千秋慌了。这不是她认识的红莲。
那人从不会在外人面前示弱，想当年被妖刀差点一劈两半都没见她掉过半滴眼泪，自己把伤口草草缝上，转眼便重新提刀冲锋陷阵。而那般自傲的一个人，此刻却当着满天诸仙的面，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神尊在上，绝非一两句能搪塞过去的。还不等千秋想到蒙混过关的办法，那边情绪失控的红莲已被北溟下了睡咒，缓缓倒地。
“姐！姐！！”
“师姐！”
千秋飞也似的冲过去抗住她大半个身子，龙听雨也随后赶到，手忙脚乱的帮忙把人架住。
南擎安慰道：“她只是睡过去了，过会儿就醒。”
千秋这才松了口气，打消了将她叫醒的念头。
都是这个破铃铛惹的祸！千秋狠狠瞪着方才因为她一时手滑而滚落地上的铃铛，并不准备去捡。
龙黎烨抬手轻挥，铃铛便跑到了他手里。
“请神尊准许千秋携蛇族红莲暂且退下。”
于情于理，千秋的请求并不过分，帝乙天皱了皱眉，没有拒绝。
“慢！请尊上三思！”
反对声一响起，千秋便在心底咒骂：直娘贼，又是这仙人球！
只见司阳手拄拐杖，一磕一绊的出列。体谅他腿脚不便，帝乙天挥挥手，赐他免跪。
“谢神尊。”司阳道，“一切疑点围绕金铃，神妃之死、古木太子发狂皆因此铃。如今蛇族红莲突发异状，老臣建议先将其隔离天狱司，待验明正身后再行定夺。”
大概意思她听明白了。
合着他怀疑红莲的异常很有可能是受凶神之力的影响。
千秋忍怒道：“仙君多虑，若我师姐是受凶神之力操控，我离她最近，岂会不知。”
司阳肥肿的眼皮向上一翻，根本不看她：“相亲之人所言，怎可作数。”
千秋道：“仙君怀疑我故意包庇我师姐？！”
司阳捋着胡子道：“包庇不包庇的老臣不知，若她当真清白，又何惧天狱司。”
若非亲身经历，她兴许就着了他的道，信了他的鬼话。天狱司一晚，千秋亲眼所见，但凡在那鬼地方走过一遭的，仙也好妖也罢，没有一个不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迄今能从里面全身而退，没断骨头没少肉的，她还是第一人。
再加上里面还有个做梦都想找她秋后算账的混元，以他的小肚鸡肠，非迁怒同是蛇族的红莲不可。届时红莲纵使侥幸不死，也得褪几层皮。
司阳又道：“老臣也是为众仙的安危着想，事关天宫安宁，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啊。”
仙人球张口闭口的“杀”字瞬时激怒了千秋：“你放......”
千钧一发之际，龙听雨抢在她前面说道：“放心！仙君请放心，师父适才已为师姐检查过，应该与凶神之力无关。”
北溟应道：“不错。”
司阳面色略显怪异，“可...此等大事，是否应当深入调查后再...”
“仙君莫不是连本座也怀疑。”
北溟从不轻易为谁说话，亦未在朝堂之上公然偏袒过谁，但他若执意要保一个人，司阳知道，自己输定了。
“小仙不敢，小仙不敢……”
司阳说完，耷拉下脑袋，悻悻退去。
龙黎烨掂了掂手里的物事，后道：“关于金铃一事，请神尊容许本君代为作答。”
重要的是真相，而不是由谁阐述，帝乙天颔首准许了千秋等人先行离殿。
擦肩而过时，千秋作了个“多谢”的口型，龙黎烨亦放松表情，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本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动作，不成想，还是被有心之人看了去。
之后乾坤殿上的风雨，千秋无须特意打听，将流霜殿一干人等口中的闲言碎语随便拼凑一番，便能猜出个大概。
红莲是躲过了牢狱之灾，但神尊后宫当差的仙娥和侍卫就没这么好运了。据说那仙人球和混蛋仙君于朝堂上一唱一和，不知道给神尊灌了什么迷汤，竟同意将其全部下到天狱司，交由混元盘查审问。
南擎当然极力反对，龙君也觉此举欠妥，可惜始终无法撼动神尊的决定。
然而那都不是千秋最关心的。
此时横在药堂偏室的红莲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身体紧绷，嘴上低喃着她听不太清的呓语，活像得了癔症。
千秋也尝试了轻声叫醒她，却怎么也无法把她从噩梦中拉出来。
为了不耽误诊疗，北溟不得不以她“关心则乱”为由，命龙听雨礼貌的把人“请”出去。所以当龙黎烨寻到流霜殿时，便被告知他要找的人已不知去向。
回沐阳宫的路上，偶然瞥见瑶池中有一鬼鬼祟祟的身影，巧妙的避开守卫，穿梭在片片莲叶间。
龙黎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在做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候打乱了步调，一时竟忘了，分心乃避水术的大忌。
只见“鬼祟”大惊之下一脚踩空，转眼便成了落汤鸡，“咕咚咕咚”呛了几大口水。
虽说瑶池水浅，却也刚好能没过她的脖子，心想反正湿都湿了，索性游上了岸。
扒着岸边把湿发撩到脑后，吐干净嘴里的水，千秋这才囧着脸抱怨：“我说大哥，你走路能不能带点声啊！”
“......抱歉。”龙黎烨边道歉，边将手递给了半个身子浸在池子里的人。
瞅了眼人家一尘不染的衣袖，再看看自己这满身的泥泞，千秋很自觉的把差点就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我自己能起。”
“哗啦——”
千秋动作利落的撑起身子，就这样直接坐在了池边。脱下外衫，两手一使劲，拧出一地水。
龙黎烨默默地收回手臂，低头望着脚边几捧丰盈欲滴的白莲，“这是？”
千秋咧嘴一笑：“给我师姐采的，她最喜莲花，醒了看到这些，一定很开心。”
“......”
龙黎烨正思考如何婉转的告诉她瑶池的莲花采不得，但看到千秋逐渐淡下去的笑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怎么？”
千秋随手挑了一朵白里透红的莲花，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掉叶子上沾染的泥污，“你就不好奇我师姐今日为何在大殿上失态？”
“我只相信必有缘由。”
千秋轻声说道：“黎烨，你知道雪山族吗？”
到底是曾经于地界名极一时承蒙过圣恩的仙族，没听过是不可能的。
“略有耳闻。”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龙黎烨紧了紧眉首，微微点头，面色渐凝。
千秋仰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师姐她本是长白雪山族的长公主，几百年前，她家仙府被妖邪趁虚而入，一夜血屠……师姐被她父王的属下藏在尸堆里，这才逃过一劫，成了那场灭族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至于你手中金铃——便是那杀她无数族人的妖邪所持之物。”
湿涝涝的发梢不断有水珠滴落，一行温热悄然无息的从脸颊滚落，轻声落下，和无数水滴一起，碎在了雪白的莲叶上。
可当她再抬头时，刚才的悲伤仿佛错觉，不曾存在，澄明的眼底清澈明亮，不含一丝杂质，只是一脸苦笑让人看着心疼：“镇族之宝被盗，至亲之人被妖邪挫骨扬灰，那帮畜生...连她年幼的弟弟也不放过，竟当着我师姐的面将他踩死......换成是谁，都要发疯的罢。”
听罢，莫不说与她情同姐妹的千秋，连龙黎烨也颇有感触：“丧亲之痛，灭族之恨，非旁人能感同身受。”
“可我不是旁人啊！”千秋喊完这嗓子，转手便往脸上连抽了两巴掌，恨自己竟对一个无辜的人发脾气，“...对不起。”
龙黎烨：“无妨。”
“我真是猪脑子，猪脑子！不对，我连猪都不如！我就不该当着师姐的面把铃铛交出去，不然她现在也不至于躺在流霜殿。今天到底是谁把师姐叫来的，太缺德了吧！”
千秋一句话一个坑，龙黎烨都不知先帮她填哪个好了，“唤她进殿的是神尊。”
“那又怎样。”千秋口气中仍带着浓浓的不满，“神妃遇害一案与她八竿子打不着，更何况已经有我了，叫她来作甚。”
龙黎烨一反常态的没有怪罪或说教，“你方才提及的雪山族镇族之宝，可还有印象。”
但凡是偷听来的墙角，没个几万年，千秋想忘都忘不掉，“听我父王和大哥聊天时说起过，好像叫什么……镇妖石？专用来封印一些无法度化，无法毁灭的邪灵妖祟，跟须弥玉挺像的。”
“对了一半。”龙黎烨道，“镇妖石虽不比须弥玉，却也是件难得的至宝。雪山族地处偏幽，易守难攻，是以奉先尊之命，世代以看守镇妖石为己任。”
千秋：“可这跟我师姐发狂有何干系？”
龙黎烨顿了一顿，又道：“天尊手中蕴有凶神之力的黑玉——正是镇妖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