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粗布麻衣面容憔悴的少妇,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仰视她。
襁褓中的婴孩才被哄睡,睡的并不沉稳。
少妇压低声音:“敢问仙人,真能...救我们?”
千秋两手一摊,无奈的看着她:“说了你又不信,要我怎么证明?”
她这一问反而让少妇没了主意,听到怀中传来哼唧声,少妇忙摇起早就酸痛不已的手臂,嘴里用方言轻哼童谣,可婴孩还是在母亲的怀中乱扭,伸腿蹬脚,一点不老实。
千秋方才没注意,细瞧之下,发现此子印堂发黑,分明是中了浊气之毒,若得不到及时医治,怕是离夭折不远。
等少妇再抬头,树上的人不知何时悄然落在她面前,与她脸对脸,吓得猛地往后一仰。
“哎,你们这些凡人,叶公好龙,表里不一。一面希望求得神灵僻佑,一面又瞻前怕后,唯恐我会吃了你们似的,真是矛盾至极。”
话虽如此,千秋还是伸手先将少妇扶稳,再一手抱过婴儿,缓缓为其输送灵力。
“仙人这是......”
“放心,害你们也不至于挑个孩子下手。”
少妇不懂她在作甚,急于要回孩子,但见到孩子在千秋怀里时脸色似乎越来越好,便杵在原地犹豫不决。
但千秋很快发现,光靠她的灵力还不够将婴儿体内的浊气连根拔起,若继续强行传送灵力,恐怕孩子便不是死于浊气,而是爆体而亡。
此时此刻,傻子也能看出千秋并无害人之心,而是一心在救人。但如今救世主却一脸为难,少妇不禁绝望,扑通跪了下去:“求仙人救救我儿!求仙人救救他吧!如今全家只剩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我这作娘的也不用活了...呜呜呜!”
许是被少妇的悲伤感染,忆起被邪妖害死的家人,村民也纷纷替她求情,求千秋救下人家仅剩的这一只独苗。
“停停停,别拜了行吗,不是我不想救,而是......算了,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村民们一口一个“仙人”“女神”叫着,另一边是少妇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千秋顿时一个头四个大。
不知谁提了一句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娘的都不容易”,忽然给了她灵感,解下腰间悬着的香囊,握在手中若有所思。
香囊乃出自青姬之手,虽不名贵,一针一线亦属手艺精湛,绣纹甚是精细。正面一副生动的“灵蛇盘云”纹,反面则绣着三朵足以以假乱真的海棠花,白里透红,惹人怜爱。青姬曾说过,这香囊四个孩子人手一个,红莲常年随千战出征在外,剩下的两兄妹也经常下山浪,故而以防万一,青姬在配香时总会备些祛除浊气的灵药。
掏了一会儿,果然!
可惜孩子太小,灵草无法口服,千秋只好用手将灵草捻成粉末状,让他吸进去。几片叶子下去,孩子面上的黑雾渐渐消散,终于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入眠了。
少妇见状喜极而泣,小心地接过熟睡的孩子,垂泪谢恩。
“还是谢我娘吧,你这孩儿算她救下的。”见灵草还剩许多,千秋对村民道:“你们每人都拿点回去,冲水服用,不出三日,可把你们在茧里吸入的浊气通通祛除。”
挨个受了千秋的恩惠,村民们彻底消去隔阂,一个汉子壮着胆子道:“神仙您可出现了!您再晚来一步,我们怕是也要进那妖怪的肚子了!”
“是啊,求您救救我们吧!”
“那妖邪老少不计,想吃谁吃谁,求仙人为我们做主啊!”
“你们先别急,一个一个说,你,对,就是你。”千秋只点了最开始说话的汉子,问道:“邪妖什么来头,属何族何系,你可知道?”
汉子摇了摇头,实诚道:“我们也不清楚这它打哪儿来,只知道它住在山上,好吃人肉。我们已经算不错的了,幸得您搭救,离太辰再近一些的村子早就被屠村了。”
“太、太辰?”千秋用手指着近在眼前的妖山,反复确认道:“你说这里是,仙山太辰?”
汉子道:“正是。”
千秋凌乱了。
在黑木山时,总听千梵说仙山太辰乃地界奇景、凡间仙境,更有传说中的仙人隐居于此,遂一直想一睹其风采。在她的想象中,就算没有云雾缥缈,绚丽灵逸,也断不可能是她现在所见的妖邪横生,浊气弥漫。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千秋不禁咂舌。
人堆里一个男子叹气道:“您有所不知,这里,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是仙山了。”
千秋欲追问下去,却见村民们突然抽疯似的抖得魂不附体,纷纷指向她身后。
转身的同时迅雷般抽出灵剑,把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绿头蜘蛛一剑两断,收剑时向后跳出几尺,一滴污血也没有溅到身上。
只见成百上千头蜘蛛潮水般涌上来,越过同伴的尸体,冲破形同虚设的篱笆,将本就不大的院落围个水泄不通。
虽说数量多,但里面个头最大的也没不过膝盖。千秋怕倒是不怕,就是被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绿头激得浑身不自在。
还不等她发话,小蜘蛛却率先挑衅起来,摩擦着鳌肢龇牙咧嘴,仿佛在警告她,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一群连灵识都没修成的邪物,不足为患,千秋先下结论。
“待在这,不要乱动。”
将村民安顿好,千秋懒得跟它们废话,上来便先发制人。
低吟玄咒,纯净的灵力汇聚剑身,青光剑气飞舞在群妖之中,杀了个片甲不留。解决掉最后一只蜘蛛,千秋气息丝毫不乱,剑招刚收,只听一妖媚女声从某处传来。
“何人伤了奴家的宝贝们,好大的胆子。”
“彼此彼此。”冲着不远的茅屋凌空一劈,尘烟消散,赫然出现一只半人半蛛的女妖。蜘蛛妖上半身姿态妩媚,身段妖娆,除了八只明晃晃的眼睛,和凡人并无区别。
千秋道:“正愁没个会说话的,敢挑这个当口出来,你胆子也不小。”
蜘蛛女被逗得花枝乱颤,舞着两根细长的前肢道:“哪里哪里~你闻起来真香,瞧,都把奴家馋醒了。”
一股无名恶寒流过全身,千秋没有搭话,直接用剑招呼。
女妖的道行显然不比刚刚的杂碎,擅用妖法不说,八条腿攻守兼备灵活自如,有着和外表完全不搭的敏捷。吐出的丝不仅韧性十足,还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刀剑水火皆奈何不了,只要沾上就得褪层皮。
几招过后,千秋不仅没占到什么便宜,右肩还被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卑鄙!”
千秋扯下颈上的紫青仙绫,用来包裹伤口止血,嘴上不断咒骂着她阴毒的路数。
女妖眨着浑浊的八只眼,瞄准猎物般,狠狠地盯在千秋身上,舔了舔血红的嘴唇。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修正道的,累死累活也捞不着什么好处,何不与奴家一起,人也好,妖也罢,想吃就吃,修为自然一日千里。”
“不要把我同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相提并论,再说了——”千秋冷剑横指,丝毫不为所动,想了想又道:“我讨厌脚多的东西。”
女妖的笑声戛然而止,眯起眼道:“你究竟是何人?”
朗朗报上名号:“黑木山,蛇族千秋。”
女妖瞳孔猛地一怔,疾退几步,四周环视一番,发现并无蛇军踪迹,才稍稍放下心来。
“单枪匹马么,呵呵,勇气可嘉,就让奴家来试试,蛇族公主有多大的本事!”
话毕,女妖的身长又增加了几分,八只脚均附上一层厚厚的鳞甲,手臂上,脖子上,逐渐爬满奇怪的图腾,看上去十分可怖。
面对块头比自己大许多的女妖,这一次,千秋不敢再轻敌,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既要保证不被她吐出的丝勾住,还要找机会给她致命一击。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将将打成平手。
见千秋似乎有意护着身后院中的凡人,女妖顿时来了注意。
她抄起一块巨石直直地掷了过去,千秋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但忽然想到若她此刻退让,身后那群凡人便会遭殃,于是只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一声巨响后,她果然被打飞好远,重重的落在院旁的农舍上。
“咳、咳!”扒开几乎快将她掩埋的稻草和木板,从废墟中站起,千秋狠狠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好像受了点轻伤,有点疼。
当她正准备提剑再战时,蓦地听到谁家娃娃的啼哭声:“呜哇——唔唔!”
原来是之前那个少妇,此刻正抱着孩子在草垛里避难,孩子的嘴被母亲紧紧捂住,因为啼哭不能而憋的脸色青紫。少妇抖若筛糠,却死死抱住孩子不放,一脸惊惶的看着她。
千秋心下了然,飞奔出农舍,对女妖叫嚷道:“喂,有本事跟我来!”说完以最快速度远离村落,往人烟罕至的山腰飞去。
女妖眼中精光一闪,真跟了上去。
一路将其引至密林深处,千秋苦道若有称心的兵器在手或许还能一搏,只凭把破剑实在奈何不了这她。更何况夜已渐深,用两只眼睛跟八只的斗,怎么想都亏得慌。
细长坚硬的八只脚如铜墙铁壁般,将女妖下半身护个周全;从上攻入,她便张开天罗地网,千秋被迷的眼花缭乱,根本无从偷袭。
好家伙,八只眼睛真没白长。
千秋忽然想到什么,将灵剑暂且收起,默念咒语,只见一道光圈在离女妖的头部不足三尺之处“啪!”的炸开,刺眼的光芒瞬间夺去了她引以为傲的视物能力。
正中下怀!
在闪光术的作用下,女妖视力过好反而成为累赘,不仅睁不开眼,灼烧似的疼痛让她抱头哀嚎。
“混账,你做了什么?!眼睛,奴家的眼睛!!”
千秋趁其不备,钻到她身下,手起剑落,从腹部将女妖一切为二!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女妖凄厉的悲鸣,黑血从断裂处喷涌而出,已经分家的两半身体各自抽搐了会儿,没了生机。
见她貌似还有一口气,千秋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知死期将至的女妖诡异一笑,咽气前冷冷地吐出四个字:“自作聪明…”
千秋并没有费解多久,便明白了她所言之意。
女妖死后几乎是立刻,太辰迎来一阵地动山摇。飞沙走石间,只见地底突然钻出一个比方才大十倍都不只的蜘蛛妖!
千秋看得瞠目结舌,想着自己就是变回原形估计都不及她一半。
巨型蜘蛛妖的周身黑雾缭绕,脸上和身上的图腾颜色比女妖更深,皮肤均有鳞甲护体,破绽全无。
没等她缓过神来,蜘蛛妖已展开一张巨网将她的四肢紧紧缠住。
千秋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大耳刮子,光只顾着看,连逃跑都忘了!可惜她手脚被缚,全身上下能动的只剩下头。
蜘蛛妖扭着妖娆的身子走到网前,饶有兴趣的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一下“猎物”的侧脸。
“啊!”
千秋光洁的半边脸瞬间火辣辣的疼,说不清是害怕多一些,还是恶心多一些。
蜘蛛妖咯咯地笑道:“原来是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味道不错,妾身就拿你来补身子好了。”
千秋心头顿时凉了半截,慌道:“慢着!我刚打过一场,还没恢复过来呢,你如今要是吃了我便是胜之不武!何不来日再战,届时你若赢了,烹炸煎炖煮,任凭你料理,绝无怨言!”
蜘蛛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所以说你们这些神仙就是虚伪,吃就吃,哪来那么多规矩。”
千秋咽了咽口水,又商量道:“等等!不如这样,你看我,应该够你吃好几天的,一口吞掉多可惜。实在不行,把我当成储备粮也行啊。”至少先把小命保住,其它的回头再说…
蜘蛛妖邪魅一笑:“好啊,那就依你说。”
千秋刚要松口气,只听她又道:“妾身就把你肢解了,先吃头,再吃腿,剩下的,留到以后慢、慢、享、用~”
谈判算是崩了,喘着粗气死命做最后的挣扎,奈何这丝异常坚韧,越挣扎缠得越紧。
挣脱无望,千秋心中泪目: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早知道乖乖待在黑木山多好,二哥哄着,娘亲疼着,小风吹着,点心吃着……现在倒好,特地跑到这来给人家当“点心”,哎!
没什么比折磨猎物更有快感,千秋徒劳无谓的挣扎正成全了蜘蛛妖的恶趣味。等她看腻了猴戏,举起镰刀似的长腿,作势取千秋首级!
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即将来临的痛楚。
“铛——!”
“啊!!!!”
剧烈的碰撞声和一声尖叫先后在千秋耳边炸开。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头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待她鼓起勇气睁开眼,只见一节布满鳞甲的断肢横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不断蠕动,黑血淌了一地。
往上看,一柄如雪的神剑寒气毕露,架在她与蜘蛛妖之间。顺着剑身望向持剑之人:
银装战袍,皎如朗月,身长玉挺,绝世独立。
那是任何笔墨都无法勾勒出的完美轮廓,半数青丝一丝不苟的束于白玉发冠,鼻如悬胆,目若寒星,深黯的眼底不带半点起伏,屹有不怒自威之势。
虚实间,月光模糊了他的棱角,镀上一层荧辉,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如隔云端。要是在今日之前有人对她说有人比她大哥还美,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这救命恩人的侧颜竟让她的心愣是跳漏了一拍。
蜘蛛妖心觉不妙,上下打量起男子:“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冷峻的表情毫无波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男子的薄唇中传出。
“龙君,黎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