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新兵正在训练两两肉搏。卫尉一旁讲解动作要领说:“与敌搏斗,无兵器助力,并非力大者取胜。短兵相接勇者胜。力气与机智并重方可取胜。罗川、郝仁义出列。”
晴川一愣,听令出列。
卫尉又说:“罗川与郝仁义为众人演示一番,如何能做到力气与机智并重。”晴川只好硬着头皮上,面向郝仁义,进行贴身肉搏。郝仁义人高马大,底盘和臂力均有过人之处。晴川轻功了得,平素若力不能胜,凭借轻功,一跃而上,再使出腿部功夫,一个连环套,对方就会被踢得晕头转向。可是今天卫尉是要二人演示肉搏战给诸位弟兄观看,自然不能使轻功,只能老老实实较量胳膊和腿部力量,再辅助以技巧。
晴川和郝仁义相向而立,各自弓下腰,先是双臂互博,互不相让。彼此抗衡底盘力量,随即,郝仁义一个扫膛腿,晴川躲闪,反身对郝仁义腰部一脚,郝仁义往前一扑,胳膊却不肯松开,胳膊一拉扯,把晴川硬生生拽倒在地。晴川还没有翻身,郝仁义又一个鲤鱼打挺,压到她身上,双臂紧抱住晴川胸部。这一下,郝仁义愣了一下,觉得异常绵软,似有所不同。晴川恼恨,用胳膊肘用力一击,郝仁义肋骨一阵疼痛,赶紧松手。晴川跃起到一边,不由得仍满脸羞赧。
郝仁义也爬起来,仍然愣愣地,脑子里嗡嗡作响,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卫尉一旁解说道:“看,何为勇者胜,正是如此。非力大者取胜,乃是有勇还须有谋方能取胜。”
郝仁义愣楞地看着晴川,内心不知何故如小鹿撞钟,百思不得其解。晴川佯装若无其事回到队列中去。
晚上回到营房中,众兵士打水洗浴,晴川照旧不在。郝仁义担心他那个病还没痊愈,偷偷跑出去寻找晴川踪迹。只见晴川一个人在围墙上巡逻,郝仁义不由得也爬上城墙,看到晴川似乎无恙。他开心地走过来,顺手揽住晴川的肩膀,嘴里说:“哥担心你肚子还疼,特意来找你。”晴川一哆嗦,肩膀一抖,把郝仁义的胳膊抖掉。郝仁义一愣,有点尴尬。晴川笑笑说:“大哥,军容!”郝仁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说话忽然有点结结巴巴:“我,我,我来看看你。看你,肚子疼好点了没有。”
“已经都好了。你回去吧。”
“反正没啥事,我陪着你。”郝仁义毫不在意地站在晴川旁边看向城墙外的长安景色。
“太师府真是全城的制高点啊。全城景色尽收眼底。”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可惜我们卖命的人,不知道能欣赏多久。”
晴川扑哧一笑:“郝大哥,想那么多干嘛。练好本事,争取两军对垒时自己能占上风就行。”
郝仁义笑着说:“我平素话很少,不知道怎么跟你在一起话就那么多。”过了一会儿又说:“真怪,每天看不到你,我就六神无主,看到你,我就安心了。你说奇不奇怪。”
晴川驻马停下,神情有些慌乱。幸好夜色浓重,慌乱只有自知。郝仁义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家里要给我说亲,我就要说一个像你这样的。”晴川莞尔一笑,问道:“假如不是像我这样的怎么办?”郝仁义自嘲地笑着说:“我就不要,我就不娶亲。反正以后你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做你的跟班儿。”晴川扑哧一笑,问:“我以后也要娶妻生子,你总不能一直跟着我。”郝仁义急了:“怎么不行?你成家了我就作你邻居,你娃喊我大伯,你给我说一个和你像的。欸,对了,你有妹妹没?”晴川看着一脸认真的郝仁义,禁不住哈哈大笑。郝仁义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笑?可笑吗?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这么有神奇的魔力?我认准了你将来一定是干大事的人,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晴川收住了笑,默默无言地坐在马上,任由郝仁义牵着马,在黑夜里的城墙顶上,一圈又一圈地走着。郝仁义还在啰嗦:“你看现在咱俩多好,要说什么媳妇儿,我还不如天天跟你在一起呢。”晴川忽然有一种想跟郝仁义说心里话的冲动。她说:“郝大哥,我有一个好兄弟,以前也是这里当差的,打仗死了,现在就剩下了孤儿寡母两个。”黑暗中晴川忽然泪水点点在往上涌,又自己强逼了回去。郝仁义叹息一声,感叹孤儿寡母的不幸,忽然问道:“川弟,你该不是要把这女子介绍给我吧?”晴川一愣,问道:“介绍给你?我倒没有想到。怎么,你愿意吗?”郝仁义大大咧咧地嚷嚷:“这母子是可怜。但是她不能再找我们这样的行营中人。假若将来我也战死沙场,那她太不值了。人家要说她是克夫命,她还怎么活?唉,假如我娶亲了,我的娃儿和他娘,不也是一样的结局?算了,说什么亲,坚决不说了。”
晴川唏嘘感叹,没有接话茬。几圈走下来,郝仁义被这温柔的夜色感动着,心思变得活泼又多情。忽然他想起来要问晴川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在晴川面前百无禁忌,于是开口问道:“川弟,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天天练武,怎么这个胸脯还那么软塌塌的?今天把我吓了一跳——”
郝仁义喋喋不休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炸雷。“放肆!”晴川把手里的马鞭啪地一下在空中挥出了一声脆响,郝仁义吓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翻脸了?他一下子愣住了。晴川也觉得太突兀了,赶紧收起鞭子,怏怏地说:“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回去吧。”
郝仁义乖乖地走了。小弟的威严对于他来说几乎是与生俱来,而对小弟的好感却也是自第一眼见到就油然而生。只要小弟一个眼色,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进退。可是他发现自己一定要对小弟表达一下内心的情感,于是没头没脑地说:“川弟,你放心,哥永远跟你在一块儿。”晴川“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回应。郝仁义以为他还在生气,面红耳赤地辩解说:“川弟,我的意思是说,哥永远听你的,哦,不,哥的意思是,哥永远跟你一边儿。嗨,我的意思是说,哥就服你,真的,我就服你。”说完了,郝仁义发现自己内心准确的意思其实也不是这个,而是——他也不是很准确地知道。为了结束这尴尬的对话,他转身噔噔噔几步就下了城墙台阶,晴川这才长舒一口气。
时光流逝无踪影。一日,晴川正在巡逻,却不期而遇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时候在秦家庄执行灭三族刑罚的监斩官。当新兵在校武场比试时,监斩官就饶有兴味地去观摩,闻听得卫尉收了一个民间高手,监斩官更是好奇心大增。这一天他特地来城墙上想见识一下这个民间高手罗川。有老兵把他带到兵曹跟前,说:“兵曹,有人找。”晴川一转头,和监斩官四目相接,彼此都愣住了。监斩官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记忆里的人像,嘴里同时寒暄道:“这位兵曹面熟得很啊。”
晴川愣过之后,赶紧作揖说:“第一次见到大人,想必是大人有故交和我面似。”监斩官点头,脑子里飞快地搜索,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这个人打过交道?渐渐地,在纷繁复杂的人影中,一张女性的脸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监斩官赶紧打消了念头。“笑话!这怎么可能。”抬眼再看晴川,越看越觉得眉眼极其相似,不禁好笑起来,说道:“兵曹有所不知,有一位小娘子和兵曹面相神似,故而觉得面善。”
晴川朗声笑道:“那监斩官大人就当我是故人,罗某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请监斩官以后多多指教。今日罗某还要执勤,失敬少陪。”说罢,骑马走了。监斩官盯着他骑马的背影,连连摇头,嘴里说:“简直如一母双生。天下之大,真乃无奇不有。”
郝仁义自从被川弟训斥之后,知道川弟有些界限自己不能造次,但是大大咧咧的他很快就把这场不愉快抛在脑后。一日,与兵曹并辔巡逻,忽然发现兵曹耳垂有针孔,郝仁义一愣,大嘴巴马上嚷起来:“我说,川弟,你这怎么还像个娘们儿似的扎耳朵眼儿啊?”晴川一愣,若无其事地说:“嗨,你不知道。我幼时体弱多病,俺娘听了一个道人的,要将我当女孩儿养才能养大成人。而且那道人特别提醒,要扎女娃发髻,要扎耳朵眼儿。这样那个准备缠我的小鬼儿才会弄错。”郝仁义恍然大悟:“正解!正解!你家这样的做法,我在别处也听过的。难怪他们总觉得你像个娘们儿。还别说,我也觉得你太像。”郝仁义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又说:“他们还要和我打赌,说要我想办法看看你是不是个娘们儿,我当时就是一拳打在老五肚子上。有我在,看哪个敢造你的谣。”
郝仁义还在笑,晴川却如五雷轰顶,又惊又怒,呆立一旁不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