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石离开三天，了无音信。
九月的天下着中雨，雨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隔绝了车水马龙的嘈杂。
我嗅着窗户飘进来难得的泥土气息，有些感谢那句“市区禁止鸣笛”。
我侧身躺在床上，电话铃响个不停，来电显示是“吸血鬼”。
三天了，这个电话不依不饶，我看着电话迟迟没有去接。
一分钟后电话挂断了，手机上显示三十四个未接和十七个语音通话，都是同样的字样。
三十秒后，我还是拿起了手机，把电话回了过去。
“喂，袁总。”
“你什么情况？！三天了不见消息！死了吗！？”
电话那头近乎咆哮着，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张似乎永远欲求不满的脸上似有似无的冷笑。
我把电话放到床头，打开免提，努力让自己摆出谄媚的表情。
有人说销售这种工作做多了自然就变得谎话连篇，各种手段表情信手拈来，但我一直做不好这点。
这也许也是我业绩永远垫底的原因了。
我只能用尽量诚恳的声音来博取几乎不可能的同情。
“袁总，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被绑架了。”
果然，电话那头除了冷笑，并无半点关心，只听电话那头老板咬牙切齿道：“可以啊小田，这么新颖的词你都能想的出来，早没看出来啊。”
“是真的......”我努力为自己辩解着。
说真的我觉得我其实用被绑架来形容自己目前的处境其实是算是比较贴切了，然而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信任，何况还是下属与领导的关系。
“行啊，那你把电话给绑匪我帮你斡旋斡旋。”
“绑匪”都消失三天了，我这会上哪去找这个人出来和他斡旋呢，不过倒是不妨碍我想一想。
一边想着老板与牧苏的对质，我一边解释道：“这个......说出来您可能又不信......他这会不在......”
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电话那边发出一声仿佛看穿一切的冷笑：“呵......”
“额......不然......您给我请个假吧，我估计再有个三五天他就能放我出来了......”
“哦？这绑匪还能跟你打商量的？”
“也不是......”
老实说我挺尴尬的，明明说的都是事实，但怎么讲都像是在说谎。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冷笑声：“三五天？够吗，不然我给你放个三五年的你慢慢谈判？”
“不是袁总，我是真的出不来......”
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没想到电话那头倒是直接先撕破了脸皮。
“骗人有意思吗，说谎也有点技术含量不行吗？还跟我说被绑架了？我是不是问你在哪我来救你你还会说因为被绑回去的所以你不知道地点？”
“没有没有，地点我知道的袁总。”我依旧在试图解释。
“哦？那我要不来找你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门被反锁了，我估计您进不来。”
“够了！田七，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无邪？拜托你找理由也找个稍微像一点的好吗？你是在考验我的智商呢？”
“不是，袁总!喂！喂！喂！”
嘟嘟嘟......
喂了好几声，电话那边却早已是忙音。
随手将手机丢在一边，我把自己摔在了被窝里。
打也挨了，工作也丢了，人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一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
苏三石也消失了三天，甚至电话直接关机，但我敢保证他收到的消息只会是担心。
而我，从来没什么人在意。
不多时，手机又响了三声，来了三条短信。
第一条提示我信用卡该还了。
第二条提示我房贷该还了。
第三条提示我被云飞扬公司辞退了。
盯着手机，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还是有人会在意啊......
丢下手机，我坐在床沿，给了自己两巴掌。
嘴角的伤口崩开了口子，淤血流进嘴里，又咸又腥。
两个人心心念念置办了婚房，相约着要走到地老天荒，却终究没等到另一个人到场。
打过闹过，交过生死的兄弟，到末了却害我丢了工作，没了基本的生活保障。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成年人连崩溃都只能悄无声息。
我其实是个懦弱的人，半世为人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死于非命。
然而哪怕如此，依旧干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曾为了某个人想过奋不顾身。
我也是个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人，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只是有些时候，你不表达出你的在意，别人就理所当然觉得你其实不在意。
此时的我，盯着天花板，唯有惆怅。
人们常说每个人一生总有那么一段低谷期，熬过了疾风骤雨，才配拥有彩虹。
但很多事真正自己遇上了才发现，低谷这两个字是多么敷衍，才能容得下那么多差点要了命的昨天。
生活这东西又是如此残酷，才让很多明明年轻的灵魂生不如死。
好死不死的，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
我看了一眼，又是一阵纠结，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妈......”
“都好着呢，不用担心。”
“精神着呢，您从哪听出来我没什么精神啊......”
“这么早的吃啥吃，这才九点。”
“记着呢，早餐都吃过了，没有不吃饭。”
“嗯，有时间我就回去。”
“行，这会还忙着呢，我先挂了哈。”
和家里人的交流总是很简单，也不用想着勾心斗角，只用一股脑把好的全说了，实在没的说的时候就是“有事先挂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好，身上的淤青依旧隐隐作痛，一说话就扯动嘴角的伤口，得特别小心才不至于让电话那头听出来。
我下了床去洗手间狠狠搓了把脸，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回来看到那盒抽了一半的兰州，不抽烟的我，突然很想点一根。
他们说烦的时候抽两根，浑身舒爽，我也试过，从来都是把自己抽的头晕恶心，实在get不到爽点在哪。
但此时的我突然就很想抽烟。
做贼似的拿起桌上的烟，默默为自己点了一根，呛得泪眼直流的同时，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这世上，很多人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