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特认为:“人有超乎寻常的能力,善于克服大脑损伤,这绝不是治愈或修复受损回路的问题。来自关于裂脑病人的研究特别富于启示意义。”正常情况下,人的左右半球通过一束很宽的纤维桥连接起来,叫做胼胝体。当胼胝体经手术切开后(为治疗严重癫痫症),大脑两个半球就失去相互联系的主要直接线路,其实就是完全没有交流了。如果要求这样一个病人辨别东西,比如铅笔,他会把手伸进口袋去摸,成功与否就取决于哪只手做出这个伸进去的动作。人体里的大多数连线都呈对侧分布,左半球取得来自身体右侧的信息并控制右侧,反之亦然。由于左半球通常控制语言,所以当病人用他的右手伸进口袋时,他可以很容易地说出在口袋里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他是左手做这个动作,就只有右半球得到信息,那个东西是铅笔,而右半球却无力指导声音去表达这一点。但是,似乎右半球偶尔也会找到一个聪明的策略:他找到铅笔的笔尖,再用它戳自己手掌,这样引起一个明显的痛信号,上行到左臂,而一些痛的纤维是同侧连线的。控制语言的左半球于是得到一个线索,并被引到正确的答案。丹尼尔所举的这个例子,生动地展现了大脑的灵巧能力,说明了大脑可以发现并执行自动刺激策略,改善当“所要的”连线方式缺乏时的内部交流。
这些都意味着,人的大脑神经系统具有巨大的纠错能力和创造性。科学家们发现,感官在受到很大损害的情况下,甚至在丧失一大半细胞情况下,并不会造成知觉的显著不同。有一些病人的后脑某些部位受到损伤后,一开始并不感到有什么不正常,几周后出现了运动障碍,病人的手脚运动机能失调。仔细的诊断表明,病人的运动神经没有受到损害,出毛病的原因是他的视神经和相应中枢受伤过度,以致于每只眼睛的视野大部分已经丧失。
治疗方法很简单,只要通过一两个月的训练,使运动肌重新处于未受损害的视野感知之下,即使那些仍旧保持良好的少数视神经注意到这些运动区域,病人也能复原。这个实验确实使科学家们感到十分惊奇,它表明,认知和感觉根本不是一个纯粹的传递外界信息或反映过程。很可能,神经系统是一个能够自组织、自我修复的系统。金观涛把人的大脑神经系统看做一个封闭的系统,正因为封闭,才可能自我耦合、自我修复。笔者认为这有待于商榷。大脑神经系统并不是一个纯粹封闭的系统,它和外界有着多种方式的交流,其未解的神奇之处,还有待于人类不断地反观自我、不断探索才能够慢慢解开。
为了探讨大脑之谜,人们进行了许多研究。普特南的“缸中之脑”就是一个思想实验典型的例子。“缸中之脑”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这个被做手术摘除了的大脑,与营养液、计算机等连接放置在一个缸中,虽然它可以像原来一样思维,但它失去了原来那种与外界的联系。这时,它想到面前有一棵树,不是因为树真的出现在面前使它感知,而是计算机给了它相应的刺激。
普特南说:“即使在那个可能世界中的人能想并说我们能想和说的一切词语,但他们不能指我们能指的东西。尤其是,他们不能想到或说出,他们是缸中之脑。”这是确实的事情。如果这个所谓的脑能说出他们是缸中之物,那就表明它有自我意识,可以和人的真脑以假乱真了。
我们在此讨论思维模式的生理基础,表明了思维的模式依赖于神经系统,但它的功能发挥也将控制和影响神经系统。思维活动在大脑中能产生各种瞬息即逝的神经活动模式,特别是当我们紧张思考问题时,大脑的生理功能状况会显著变化。实验表明,人们思想中特定概念的活动对应着一定特征的脑电波。20世纪80年代初,美国科学家已经发明一种技术,能够通过观察脑电波来判定被试者所想到的概念。今天,一些科学家更是对我们所说的语言、所接受的价值观,居然对大脑神经系统能产生很深的影响表示惊讶。美国科学家举新近的一个例子:“据推测,前额后方称作中间前额皮质的一个区域,代表自我,当我们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个性时,该区域反应活跃。但对于中国的志愿者,其结果却大相径庭。当中国志愿者不仅思考某个特定形容词是否描述他们自己,而且还思考该词是否描述自己母亲的时候,他们的‘我’神经回路都会活跃起来。西方被测试对象则没有显示出自己与母亲之间的这种重叠。一个人是生活在视自我为独立自主、与众不同的文化中,还是生活在视自我为与一更大整体相连并是其一部分的文化中,这两者的神经回路会呈现出大不相同的机制。这个全新的领域被称作‘文化神经学’,它就是要发现这种差异。一些研究成果,如‘我/母亲’这个神经回路,支持由来已久的文化差异观念。当看到错综复杂、眼花缭乱的场景时,亚裔美国人和非亚裔美国人调动起来的是不同的大脑区域。”这个研究成果的结论是,人们的生活经历,可以改变固有的大脑结构。这些科学研究的成果,和我们在前面所得出的结论是相类似的,那就是,仅仅把大脑、自我和意识归结为生理学甚至物理学层次,是不妥当的;还原论虽然有强的科学数据来说明,但从更深的层次来考虑,我们不能回避大脑神经系统的突变、整合从而产生自我、意识等的性质,不能用底层的因素来描述智慧的本质。脑生理决定论是不可行的。
威廉·卡尔文认为:“脑中存在着一个‘语言模块’,它位于大多数人左耳上方的脑区中,‘通用语法’可能在出生时便布线其中。猴缺少这个左外侧语言区,它们的叫声(以及人类情绪激动时的叫喊)利用的是胼胝体上方的更原始的皮层语言区。至今,无人知道猿是否有外侧语言区或相似的组构。”在乔姆斯基看来,所谓的人类“通用语法”,可能是大脑自组织的结果,思维模式水平较高的人,能够更好地发挥大脑神经的生理功能。例如,象棋大师能毫不费劲地记住并复原一盘毁掉的残棋,因为他利用“知识势”记住了棋子之间关系,也就是记住了对象的内在关系,而新手做不到。可是,当大师在回忆零乱摆放的棋子位置时,丝毫不比新手来得高明,他对这新情况也同样没有办法。这就是思维模式独特的作用。它同样表明,底层还原论不能说明人们意识中思维效率高低的现象。
2.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人一生要花很长时间进行学习,而人的智力又有高低强弱。因此,人们很早就产生了一种想法:能否把别人的大脑记忆内容移植到自己的脑中,从而能够使得人们免去学习之苦,也可能使得人人都能变得像爱因斯坦那么聪明。这样的设想无疑具有极大的诱惑。1999年,北京市高等学校招生考试的作文题目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数万考生为了这道作文而绞尽脑汁,尽情想象。也许,懒人们对于这种前景都抱有很大的期望。看来,科学家们的想象和社会生活中人们的希望,都指向大脑思维这个重要的处女地。
1950年,波尔灵(E.G.Boring)在实验心理学的经典著作里,提出了著名的问题:“脑在何处以及如何储存它的记忆?这是奇妙莫测的。”这也是在新的条件下提出了当年柏拉图提出的问题:大脑内的鸟笼是如何加工思维的呢?威廉·卡尔文认为,记忆可能就是建立一种神经元放电的时空序列,这种序列与记忆输入时所产生的序列相似,只是对记忆形成中无关紧要的某些枝蔓已作修剪。
记忆是人脑对外界信息所进行的选择编码、储存保持、提取运行的心理过程。人的思维模式,是以记忆形式储存在大脑中的。克里克说,许多认知科学家在三个方面达成了共识:一是并非大脑的全部活动都与意识有关;二是意识是一个主动的过程;三是意识有注意的成分和短时记忆参加,有的能进入到长时记忆中。科学家们发现,记忆所储存的知识,和神经细胞的RNA物质直接有关。要形成新知识,就须在神经元之间构成新的突触联系,而新突触的产生需要合成新的蛋白质和RNA分子,这些物质是在学习期间形成的。严格的训练将固化记忆。有的科学家在袋鼠身上进行“知识的化学转移”的试验,将经过学习而惧怕黑暗的袋鼠脑中的记忆化学物质——单质缩氨酸抽取分离出来,注入正常袋鼠的脑中,它们也学会了害怕黑暗!这种化学物质甚至也在其他种类的动物身上生效。进行这项研究的科学家安卡博士认为:神经系统可以比作一台用遗传密码编出程序的计算机,而这台计算机能通过相关信息的输入不断地自我改进程序。他假设,学习就是用脑中的化学物质进行编码,这种编码可以组成变化无穷的时序结构。如果这个假设合理,那就说明这种编码机制为人类智力的无限发展提供了物质前提。人类的知识是由实践和学习形成的,由于这个过程的无限发展,人脑神经物质的组合和神经模式的变换,将随着新信息的输入而不断更新,这使得人脑的物质结构也会逐渐地进化。知识是以脑中的物质为物质承担者的,从本质上说,人类的知识及思维模式又是社会的产物,如果有人想通过注射“化学知识”的物质来移植记忆,弥补自己天真无知的缺陷,这在未来时代是否真的可行呢?
不仅是小说家,许多科学家也都在这么设想,人的记忆将来有一天可以移植到另外人的大脑中,甚至还可以不通过手术,而是通过遥控发射脉冲信号,改变人的大脑和思想,同时改变人的本性和行为。科学家们相信,将来人类有可能实现这个幻想。从机理上说,大脑的记忆区域不是单独活动的,当人脑记忆区域在活动时,大脑皮层其他区域的波段也在加强。人脑的分工并不那么简单划分,而是存在复杂的多方位的联系,不同的记忆内容所引起的各个区域的活动程度也不尽相同。在记忆过程中,特定部位的神经元都有放电反应,这种放电是一种微弱的脉冲电波,而每一个脉冲电波实际上就是一种记忆。科学家们已知,大脑的记忆不是简单地存放在含有核糖核酸的神经细胞里,而是依靠大脑皮层中的多个区域多方位地同时进行。含有核糖核酸的神经细胞是连接在一起的,它们形成一个庞大的记忆神经网络,网络中的细胞会间断地发出微弱的脉冲电波,在一个又一个神经细胞之间相互传递,而这种脉冲波在神经网络中是按特定的路线来进行的,这种传递的过程就是人类认识和记忆的过程。人的无数记忆,通过这种传递路线图的形式储存起来,从而成为人们思维模式的内容。每个人有多少记忆在大脑中,就有多少种传递脉冲的路线图,就看激活的程度而已。从脑生理机制角度看,脑的意识与神经元活动密切相关。威廉·卡尔文认为,记忆可能就是建立一种神经元放电的时空序列,这种回忆时建立起来的时空模式,很像体育场中的展示板,许多小光点时明时灭,所建立的便是一幅图像。既然存在着这种记忆的脉冲机制,从理论上说,是可以通过改变脉冲而影响人们记忆的内容的。
那么,遗忘是怎么回事呢?很可能,这种电波脉冲的连接在大脑中还处于休息状态,以便让大脑有逸有劳。有少数人一生中记忆超群,能记住很久以前的事情。而有些人以前的事情记得牢,最近的事情特别是几分钟以前的事情记不住,这都是因为这种脉冲的连接作用。大脑会自动调节自己的功能,如果人们为了避免遗忘,经常提醒自己,那么神经元网络就会形成一个个环行线路,就像把这些脉冲电波封闭住一样。随着记忆的加深,相对应的这些环形路线就越加宽畅,每一次有意识的记忆都会加宽它。如果记忆是片断的零星的,甚至遗忘了,那么这条记忆通道就很窄很不通畅,甚至是中断的。
今天有些人在设想,如果将来有朝一日,真的可能使记忆通过脉冲信号发射而转移到别的大脑上,甚至将这种设备在军事上进行运用,那将是一场革命。就如火药的发明使热兵器取代冷兵器一样,“记忆激光枪”之类的先进武器将使人类战争的样式发生质变,由各种火力武器主宰战场的时代将会结束,一切靠动能杀伤人的武器都将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改变人们思维习性的脉冲式武器,掌握者将会为所欲为。
然而,记忆移植的设想也存在致命的弱点和疑问:如果可以把高级的记忆(如爱因斯坦式天才记忆)传送到对象的脑中,那么就意味着思维的模式可以脱离开大脑,脱离人的思维活动而单独存在,这违背现有所有的哲学和科学原理,将带来巨大的震撼。思维的模式本身并非某种物质,它依赖于脑物质而存在。脱离开特定的物质,仅仅转移某种神经元放电过程,将面临着很大的困难。并且,谁来做这样的转移操作?把高级记忆传送到什么样的人脑中会有效果?是否对所有受体都适用?还有,传送到类人的高级哺乳动物身上,它们也会开口说话或行动吗?而如果把低等记忆传送到敌人的大脑中,那么又是如何从低等动物那里提取这些记忆的呢?这些都是该设想必须面对的棘手问题。迄今为止,人类的记忆、人的思维的模式,都是人类自身历经自然与社会的长期发展而形成的,带有实践和社会的属性。移植记忆直接跳过这些过程和属性,这种设想不可避免地缺乏可靠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