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定势,价值颠覆,价值包容,是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封闭的文化系统或等级制文化系统,往往强调“价值认知定势”,它相应地也培植了它的反面:价值消解,即有价值定势,必有价值颠覆,在自由的文化系统中,我们应该强调文化包容,即不同形态的文化,在自由选择中并存。对待审美文化,自然应该采取包容的态度,不过,由于审美文化解释者主张颠覆传统美学,所以,对此进行价值批判是合理的。审美文化的根本问题,就是让美学四处流浪,与生活时尚随波逐流,这样,美学永远就没有自身的解释对象与解释领域。跨越解释领域的思考,最终必定使解释变得毫无意义。视觉隐喻观的觉醒,对于当代审美文化观的兴起具有决定性作用,这五光十色的世界的飞速变化,逃不脱人们敏锐的眼睛。
昔日的墓地和原野,在经历了动荡不安喧嚣无度的日夜之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竟然是无法臆想的楼群、炫目的色调、忙碌的市民、奢华的小轿车。视觉景观突然为之一变,这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好奇和神往,所谓的特区,便是这工业技术时代的当代神话。人们行驶在公路和交通要道的神态,已不再是那种散步式悠闲,而是对交通安全的高度留神及其对交通提示灯的快速认同,在瞬间视觉转移中,那巨型广告便获得情感性认同。视觉的辉煌享受与个人的生命警惕,构成当代人特有的警觉;视觉提示人们进行信息加工,视觉证明挑逗人们奔向现代文明。视觉享乐、视觉快感,取代了内心体验和神性悦乐;视觉享乐,割断了人的内心反思和悲悯回忆的联系,它提醒人紧紧抓住当前。视觉,成了价值判断的第一依据,高楼、别墅的美在于:它是否装潢考究和气派;现代旅游景观的美在于:它是否让人们在现代工业设施中获得高峰体验和震惊发现;人际交往的美在于:它的服饰举止是否能显示富豪的气魄;影视表演的美在于:那私密的性爱场景能否获得癫狂式刺激性表现。
一切传统审美观念,在这种后现代文明和后工业境遇中被颠覆,这种视觉快感,是工业文明初来时给予人们的新鲜感,因为人们不满足于农业文明的自然纯朴与乡村野趣,审美文化解释者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捍卫并与之欢呼的审美文化,正在摧毁着生活自由本身。现代生活的疯狂,或现代美学的疯狂,就在于对肉身生活的高度认同,对精神生活的坚决背离。人们越来越倾向于视觉快感化,而抗拒那种清醒的内心灵性和理性,那种个人独有的生存观念,必然随着后现代视觉隐喻而趋向于先锋化,这是现代人生命价值的视觉证明,于是,人的视觉景观变得复杂而新异。人人都力图以炫目的刺激来证明自身,这样,视觉表征便形成多元化拼贴和魔方化变异,这正是当代人的视觉境遇。广告以各种新奇的手段制造出神奇而独异的效果,视听一体化,更使视觉刺激效果发挥到极致。在千方百计地尝试了女性裸体形象的创造性变异之后,儿童与名人的声音画面,也就获得了欺骗性效果。欺骗性广告艺术,获得了公开表演的权利,广告制造了出新出奇的戏剧效果,在视觉媒介刺激中,车水马龙中楚楚衣冠和性感服饰者招摇过市,让你体味到神奇的现代生活的拼贴与变异。你无法整体地洞悉清一色,仿佛唯有这种现代视觉享受才能满足先锋快感与生命美感。
当代审美文化的先导者们,试图从艺术美和自然美中逃离,投入日常生活的焦点时刻中去。审美文化探险者,让人们去向往和享乐一下现代式生活环境,当代科学技术对声光化电的神话式处理,让大众惊叹于物体形状的创新匠心和对象色调的超自然式心理契合。视觉变得炫目而兴奋,刺激而疲惫,永不厌足而永久好奇,人们模模糊糊的内心感受与内心反省都消解在这种视觉享受之中了。都市生活环境,破坏了自然的宁静与美丽,终日喧嚣的城市,仿佛就是现代生活的真实美感状态。审美研究,仿佛就只需要认同基于经济运动本质的文化趣味,根本回避纯粹精神的自由思想或诗性精神。欲望化的美学,获得了特别的胜利,心灵化的美学,在肉身享乐中尴尬退场。这是外在神奇对人的召唤,也是视觉兴奋对外在环境的适应,于是,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隐喻,呈现出实用性现实性商业性刺激性特征,这种视觉表征,正是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隐喻指向。
自塑的形象,是后现代生活下个体自由表现的最迫切需要。人们恐怖自己的话语权和中心聚焦权被剥夺,所以,要永远制造新闻或丑闻,让媒体对之保持高度关注,好像这就是时代生活的中心事件,他们认为,只有这种中心事件,才能构成历史并书写历史。在后现代和后工业的商业性竞争社会,自塑形象显得高度重要,这种“自塑形象”必然呈现为外在标志,商标、企业标志、公司标志、个人包装、招牌等等,就是这种形象自塑的产物,他们不惜耗时费力,强化这种外在包装效果。在语言符号上,西文译名应运而生,语言命名大有外来趋向,中文夸张则获得巅峰效果。
市民越来越迷信和认同名牌的视觉享乐者,他们用视觉生活图像,构造出现代工业和商业的欺骗性神话。真实、老实和本色的原则,被彻底摒弃,炫目的刺激与以视觉为中心,成了这种时尚性审美文化或先锋美学的标志。在视觉神话中,大厦以向高空发展为神奇,自塑的形象以炫目为极致,影视的性刺激与惊心动魄的暴力和残忍景象达成“视觉癫狂”,个人的自我推销以占有传播媒介的主调为目的。那些现代中国的新型商人,以贵族和帝王的作风君临天下,那种最富有的个人享乐之标志,成为放纵无度和目空一切的资本。视觉的癫狂,使贫穷者感到自身的卑微,生成满腔的愤怒,使暴富者享受无尽的荣光和神仙的感觉。后现代工业文明的直接结果是,反对个人的静思,生命的情感与美感全在公共生活的新闻关注焦点之下。它如同洪流,一定要席卷每个人,与之同行,这是欲望被特别强调之后的超强刺激性快感,它导致的是人的精神空虚而欲望难以满足。
行动的预设,也是商业社会生活表演与渴望成功的需要。在大众文化的视觉隐喻背后,人们潜在地看见了商业文化的神秘,现代商业文化非常强调“行动的预设”,这就使一切视觉表征带有表演性意味。那种土洋结合的开业典礼,那种新闻发布式采访,那种滑稽广告表演和商品销售活动,那种现代化剪辑技术,都使行动的预设富有视觉隐喻的表演性特征。在视觉文化享乐中,人们越来越远离真实的生命,而不自觉地进入了商业化自由运行轨道。商业社会使人的一切活动,皆带上商业的目的,而且,在商业利润的刺激下,人们的行动速度加快,没有安宁与悠闲,只知把握生活享受,而没有对心灵自由的展望,更没有对欲望的节制。这种商业文化与政治选举一起,构成了现代人的全部感官生活,在电视传媒之中,战争事件,暴力事件更是将细节无限真实地滚动式展现。一体化消费,也使现代审美文化具有单一性和肉身性特征。
人们的视觉享乐已不再局限于单一的刺激,在大众文化中,更严格地说,在商业文化中,吃穿住用玩已高度一体化。只要有钱,你可以吃到最鲜美的食品和贵族餐,味觉的享受真实早就屈服于视觉享受快感。在高档而奢华的服饰中,畸形者也变得精神,“总统套间”,已不再是平民的神话。那种高级按摩和内部电视录像以及各种球类健身运动,已使新型商人体会到了神仙福分。一切都可以因为金钱而颠倒,金钱成了大众文化的最高主宰和飞黄腾达的象征,一体化消费,使当代的视觉快感在声色香艳中浮沉。越是强调欲望自由的社会,在经济发生变化之后,对消费变得越没有节制。
“合谋的庄严”,在意志与利益的驱动下变得冠冕堂皇,在习以为常的欺骗性游戏中,当代人已体会到了“合谋的庄严”。人们不再对伪装和欺骗、丑与美、善与恶的界限过于执著。新的时代规范,打破了传统的偶像观和价值观,人们在明目张胆地制造虚拟的神话,知识者在尴尬处境中,也学会了“犹抱琵琶半遮面”,欺骗者与诚实者已成了朋友。一切适应了商业化运作,无法抗拒现代化传播手段,它抓住了人的本能和原欲,理想和法制,不可避免地在本能和原欲中被遗忘。因此,后现代工业文明和商业文明,构造了视觉的奇迹和视觉的快感极境,这是眼见为实的诱惑,经不住诱惑与生命的赌博,揭示了这种视觉隐喻的本义。在这种文化前提下,谈生命神性、宗教情怀、生命理想和献身精神,显得极度不合时宜。
传统美学范畴,已无法解释这些审美现象,新的美学价值形态无法建立,传统美学价值形态失灵。人们陷入暂时的沉醉中,在后现代审美价值准则之下,人们把生命享乐置于神圣生命之上,一切都可能被颠覆和消解。时代的乐观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对此形成了针锋相对的判断。在乐观主义者看来,这种视觉表征和视觉隐喻,正是后工业时代的文化象征。金钱作为人类生存的杠杆,彻底解放了人的原欲,达成了私人欲望的冒险式满足,预示了命运的神奇偶然性。乐观主义文化者,在此看到了生命的欢乐和审美的自由,人性顺从自然欲望而抗拒文化理性本身,成了生命的合理解放之路。在悲观主义看来,这种后现代文化的纵欲无度和工业神话,使人性异化,使人伦扭曲,预示着人类精神生活的深度危机。悲观主义者不仅在地球污染中看到了世界的危机,而且从大国霸权和军备竞赛中看到了人类末日图景,同时,悲观主义者,不仅从人性异化的荒诞处境看到了人的悲哀,而且从现代商业文明中看到了原始欲望对人性的摧毁。因此,面对后现代社会的商业文明,在听到欢歌时也听到了恸哭,在看到繁华时又看到了欺诈,在看到忙碌时也看到了疲惫,人们只有在视觉狂欢中遗忘一切。
面对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表征,做一名悲观主义者似乎又过于不合时宜,做一名乐观主义者又似乎有违本心。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表征是客观的现实景象,人类精神发展和物质创造行进到这一步,是谁也无法阻挡的趋势和潮流。时代由先锋和浪子构成破坏与重建的景观,因而,我们不可能选择一个真正的文化守成主义者而抵抗进步,越来越多的诗人选择自杀,正是这种对抗的悲剧,唯一的选择是,对当代审美文化景观保持必要的警惕。自然,我们不能过于乐观主义,因为历史毕竟需要守住灵性的警觉者。必要的警觉,会对当代审美文化景观保持真正的判断力,谁也无法真正遁入野蛮,回归自然,那只是原始而空洞的意念。在欲望与理性之间,生命不可能彻底倾斜,但总应寻找到某种平衡点,当代审美文化批评者,是否应对审美文化潮流保持必要的警觉,是当前审美文化葆有健全的精神之关键。正因为审美文化传播者和批评者的误导,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表征才日益呈现出离奇的色彩,因而,面对拼贴和变异的当代审美文化现象,有必要保持必要的警觉。
3.在快感中沉沦:审美文化生活的放纵性意志
当代审美文化的视觉表征,也应视作当代人情感状态的外在呈现。由于人们以外在的视觉评判代替内心的道德自律,因而,就情感状态而言,人们越来越受到外在潮流的裹挟,能够固守自我的阵地越来越困难。在历史生活和历史话语中培养的深沉坚定的情感,面对日新月异的视觉景观而不断发生震动,以自然地震来形容人们的情感状态,显然,毫不过分。当新异的视觉景观呈现时,人们一开始有本能的抗拒,随之而学会了认同,无论是服装新潮还是裸体形象,无论是新型商人的飞黄腾达还是社会的贪污腐败,人们的情感状态逐渐趋向于两极化。
传统美学的体验精神,被不断地放逐。在传统美学那里,颇有神秘意趣的浪漫抒情和爱恋情感,很快被粗暴野蛮的两性故事所取代;极具英雄主义牺牲精神的动人故事,被新型商人的冒险和多维婚恋所置换;那种很有批判现实主义精神的平凡故事,被新写实主义的无可奈何所替代。总之,人们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生存信念,都面临自我批判、自我否定、自我革新的境遇。
年老的人后悔自己那漫长的牺牲,年青的人不再甘于忍受,几乎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地奔向富裕和感官享乐之路。人们如梦初醒似地贪恋金钱的魔力:乡村人走出卑微和贫穷,到特区、富庶天地去淘金打工;知识者走出书斋,去开拓第二职业。一切都被颠倒了过来,死守传统被视之为过时,新型商人,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开心。贝尔指出:“后现代主义反对美学对生活的证明,结果便是它对本能的完全依赖。对它来说,只有冲动和乐趣才是真实和肯定的生活,其余无非是精神病和死亡,另外,传统现代主义不管有多么大胆,也只在想象中表现其冲动,而不逾越艺术的界限。它的狂想是恶魔也罢,凶杀也罢,均通过审美形式的有序原则来加以表现。因此,艺术即使对社会起颠覆作用,它仍然站在秩序这一边,并在暗地赞同形式的合理性。后现代主义溢出了艺术的容器。它抹煞了事物的界限,坚持认为行动本身就是获得知识的途径。”这种倾向不应被歌颂,显然,应该引起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