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现代文艺美学的思想综合解释路径
文艺美学的解释,不能局限于经典理论家与经典思想,但必须以经典思想作为依托,如何解决这一矛盾?“思想综合的解释路径”,可以从根本上弥补这一缺陷。真正的思想,即不必拘泥于某一思想,而是强调思想之间的共在与彼此关联,这样,就可以从多维视角分析文学艺术的美感,从多重意义上理解生命的自由。从根本上说,文艺美学思想的现代的形成或原创,取决于生命意识和现代思维的深刻革命,因为真正自由的文艺美学思想,必须深刻地解释我们的生活与艺术。事实上,无论是艺术心灵的阐发,还是文艺美学的建构,都与主体的思维方式很有关系。如果在思维方式上没有新的变化,就很难超越前人,做出有创造性的解释和发挥。就思维方式而言,我们主张建立开放性思维网络,但是,在思维深处,往往形成了这样一个定势:即在一开始就认定某种美学思想和观念是正确的,而另一美学思想和观念则是错误的。这种认识,是基于内在价值信仰或意识形态信仰,而不是反思性与体验性认识,更不是严格意义的思想价值判断。研究者从政治意识形态的思维模式出发,而不是从自我证悟、自我创新、自我超越的思维方式出发去探究真理,这样思维方式是致命的,它使艺术心灵阐发和美学建构变得贫乏不堪。从既定的结构模式出发去建构文艺美学,只能是雷同的和缺乏原创性的“搭积木游戏”;真正的艺术心灵感悟和文艺美学之建立,必须有开放性思维。开放性的思维,即要在历史文化视野中,在比较美学思想探索视野中,在多学科整合视野中,在世界性美学思想视野中形成批判性思维。开放性思维,实质上,就是互补式思维,因为任何思维方式和思维观念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这就需要换思维,换观念,去达成新的理解。就思维方式本身而言,有占主导性的思维方式,同时,还有许多边缘性思维方式。过去,人们往往非常重视主导性思维方式,而相对忽略了边缘性思维方式。由于主导性思维与边缘性思维的互相排斥,不利于文艺美学之创新,因此,主导性思维,必须与边缘性思维形成互补,这实质上可以形成传统思维与野性思维的互补。
就文艺美学而言,传统性的思维方式是这样形成的,即在探索文艺美学问题时,首先有经典性认同意识,即认为只有这种经典性认识,才是美学发展的正道。这种传统思维方式,在认同经典时,还认同杰出美学思想家,而忽略非杰出美学思想家的探索。因而,这已经形成了固定的选择模式,这种传统思维方式,还由此表现为对经典美学范畴和美学结构的认同。这在中国古典文艺美学的思维中,具体表现为中国文艺美学的“历史意识”。一般探讨文艺美学时,顺着历史的线索,把中国文艺美学分成秦汉阶段、魏晋阶段、隋唐阶段、宋明阶段、明清阶段、近现代阶段。每一个历史阶段,我们都能挑出一些杰出的探索者,因为这些杰出的美学思想家,以他们敏锐的美学思想、批判性眼光开创了一代理论范式。“经典美学思维”,总是以经典为核心,以经典阐释还原或建构其理论;这种思维方式,保证了中国古典美学思想的深刻性,但是,与此同时,也限制了中国美学思维的突破。以前,我们很少有人联系道教、儒教和佛教、禅宗来解释美学,现在,许多人结合这种非经典式思维方式去解释中国美学,获得了创造性突破。这种历史意识的复兴,对于中国美学的重建是至关重要的。中国文艺美学的美学思想意识,是相当丰富的,一般把中国美学思想分成儒、道、佛三派,或分别加以探讨,或三教合一式探索,占主导趋向的是以儒、道为中国美学思想之本。现代文艺美学,对中国古典美学的阐释还是很不够,这种情况,在当前的美学思想语境中有很大的改变。由于我们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因为反传统而敌视中国古典美学,故而,现代中国美学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思想探索与思想批判都显得过于单调和粗浅。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哲学美学思想极具伦理精神,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哲学美学思想极具玄学特色,以禅宗为代表的禅宗美学思想极具体验精神,这些美学思想,标志着古典美学的多元互补性,我们完全可以在先秦思想文化的基础上评述西方文艺美学思想,形成新的理论建构与价值判断。
中国文艺美学的概念意识,形成了中国古代文艺美学的独特思想源泉,这也直接制约着现代中国美学思想的建立。例如,以道、玄、理、情、心、性、势、韵、味、乐等作为中心范畴,中国美学思维离不开这些美学观念。对此,有人指出:“语言的关系只是表面的,观念的关系才是深层的,而且复杂得多,尤其是,观念界总是首先产生革命,使得语言似乎不够用,这使语言进一步发展。”这种说法,很有道理,因为观念界展现为一个美学思想的空间,其中,各种观念之间的复杂关系构成了观念的网络。观念网络,有着无穷发展之可能性。我们所关心的问题,正是观念间的关系,观念间的可能性,甚至可以称为观念间性。“观念间性是理解美学思想的根据,因为它将揭示构造任何一个观念的有效条件,将揭示任一观念的必然性,将揭示任一观念的意义的确定性。”现代文艺美学的性建构,必须充分重现这种观念性作用。
中国文艺美学思想构成中的“经典意识”,正是从经典和圣人观念出发,所以,在中国思想中有思想崇拜的传统。相对中国美学的经典思想而言,人们言必称孔子、庄子、刘勰、钟嵘、严羽、王国维,形成中国美学思想的经典认知方式。事实上,关于这几位杰出美学思想家的探索性著作汗牛充栋,形成集中性意识,并在解释上形成思想价值定势。
这种思想认知观念,也表现在对西方美学的认识上。在中国思想语境中,我们将西方美学分成几个时间型发展阶段。一般分为古希腊罗马时期、中世纪时期、文艺复兴时期、17至19世纪、20世纪和21世纪。这样的划界标准,在西方也几乎形成思维定势,其实,这些解释往往以偏概全,把许多重要的问题也放逐了。因此,德里达的解构理论,尤其是福科的新历史主义理论,对这种经典理论形成了强有力的冲击。福科从癫狂史、精神病史乃至浪荡子的历史入手,去分析西方美学思想形成的历史过程及其存在的问题,形成了新的历史视界,这种新的历史视界,构成了对西方历史的新认识。西方美学思想的主流意识,通过简化了的方式,得到了真正的强调,这主要表现在对希腊艺术理论和德国、英国、法国等话语世界的艺术理论的高度重视上。现在,人们习惯上所谈的西方美学思想,并不包括整个西方,因而,人们在使用“东方美学”和“东方文化”等概念上的慎重值得提倡。人们习惯用语中的“西方”美学思想,实际上,只包括英、法、德、美、俄几个民族语言意义上的美学思想,而其他西方国家的美学思想,基本上处于边缘地位。这种主流意识形态的思维方式,虽抓住了根本问题,但无疑是不全面的,而且影响了美学思想的多元整合。西方美学的经典思想文化意识,也是根深蒂固,但西方思想家并不简单迷信思想经典,总是在思想批判中推动思想的发展,即主要针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尼采、维特根施坦和海德格尔的美学思想作解释,形成主导性美学思维定势,他们往往在美学思想认同上,以这几位大家为标准。在中国思想话语中,由于强大的经典崇拜与权威崇拜意识,故而,有一段时间,以马克思、恩格斯、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列宁等革命家的美学思想为绝对主导,当前,又表现为对德里达和福科以及后现代主义乃至后殖民主义思想的高度重视上。这种思维模式,诚然是非常必要的,如果没有这种主导性思维,美学家无法获得确定性,但是,仅有这种传统思维还不够,必须具备野性思维。
野性思维是反传统式思维、反中心论思维、反理性式思维、反权威性思维;野性思维因为具有一定的反抗性,同时,也表现为独创性,这种反抗式野性思维,对于文艺美学的创新是非常关键的。必须承认,有时,野性思维使美学探索偏离了正道,但野性思维往往是开创美学新思维的关键。在《谈艺录》和《管锥编》中,钱钟书就很反对经典传统思维,他对经典性思维很不以为然,而且认为,许多中国艺术论的精华,往往并不在博大的经典理论的逻辑论证中,而通常表现在一些杂书的只言片语中,因而,他主张要充分重视这种“断片式思维”。正是从这种非正统思维出发,或者说,集大成地吸收了中国点评式思维的思想成果,因而,他的后期著作类似于读书笔记,但其体验性与反思性思想建构,却又是有迹可循的。他所提供的,是开放性文化美学思想,因而,对艺术、对诗文的阐发颇多会心和创造性,对于中国文化经典的解释很有发展和创新。这不仅表现在他对中国经典的深刻阐释上,也表现在他对西方美学思想的融会贯通中,钱钟书较好地把传统思维和野性思维结合在一起,开拓了中国文艺美学的新局面。这种野性思维,在后现代主义文化背景中很受重视,后现代主义美学思想家,主张重新读解传统,从边缘处探索。德里达所提供的就是野性思维方法,结构主义者斯特劳斯所提供的也是野性思维方式。前者开导的是中心与边缘界限的消除,中心性瓦解,正史与野史的秩序颠覆;后者则开导出交叉式学科思维,使新的具有新意义,让考古学、原始文化探索代替认识论和本体论的思维模式。学科的界限被打破,历史的界限被打破,经典的界限也被打破,从而形成开放性结构,开创了西方现代美学的崭新领域。因而,未来的文艺美学,仅仅局限于经典美学和教科书式原理是不够的,必须对文化史、风俗史、哲学史,对心理学、伦理学、文化学、宗教学、经济学、法律学、政治学、社会学有所了解。从其他学科的方法中,应学会对文艺美学的新的观照方式,应力图表现出时代意义,力图抓住时代文化和时代精神的本质,这样,文艺美学才富有现实意义。这就是说,要从最普遍意义,从最现实意义上去探讨人,而不能局限于文化的人、艺术的人。因此,未来的文艺美学家,在以文艺美学问题为核心,坚守独有的美学思想视角的同时,又必须对其他的科学式思考和野性思维予以重视。只有这样,一个学科规范的建立,才有可能对其他学科产生影响,这样,才能对现代社会、现代人和人类的未来做出创造性探索,对未来的人性做出创新性贡献。人是面向未来的,人不得不面向现实,人同时面对希望与绝望。未来文艺美学,也必定面对现实,面对苦难,面对理想,这是充满探索性的崎岖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上所见到的文艺美学,绝不是封闭空洞的理论系统,而是充满创造性的理论系统。这种创造性理论系统,既要有创造性的思维方法,又要有切实的人生关怀。正如赵汀阳所指出的那样:“哲学观念是内向型的纯粹观念,哲学是开辟观念间之路的活动。以观念间性为美学思想焦点的重要性在于:在不断创造出观念间的关系的同时不断面向作为可能性的观念间性,从而不断开道而行,以此来保证观念界的有限性与活力。”文艺美学性的建构,一方面需要做这一工作,另一方面,还必须在人生体验和审美判断上有独创性慧思,只有这样,文艺美学思想的现代建构才是有意义的。只有揭示审美意识的复杂性,未来的美学,才会得到科学而又合理的深刻解释。这种关于未来文艺美学价值形态的素描,确切地说,仍然是简单的。从文艺美学价值形态的本原性创造来看,分析虽然涉及审美活动的诸多方面,但并未就审美活动的内在本质做出有创造性、有深度的发挥。真正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之建构,不是这种“走马观花”和“跑马圈地”式的浮想,而是富于哲学意味的深刻阐明。真正的美学价值形态,潜隐在深刻的论述中,而不是呈现在语法的形式构造中。我所要说明的问题是,未来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必须对现代人的生存境遇有更富穿透力的发现。文艺美学的自由价值形态,必将给人带来灵性的启示。它必定是指向未来的,这样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存在于东西方历史话语的诗性表达中,也存在于当下创造性表达和生存体验中。在新的时代,经过无数人的共同努力,必将建构起开放性和具有包容性的文艺美学价值形态。文艺美学的自由价值形态,标志一个时代和无数大思想家的理论探索水平。它启示后人做出新的探索,它激发人们为了自由而战斗的信心和勇气,一方面寻找路标,一方面建立路标,这才是理论解释者的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