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虽满腹疑问,动作却没有迟疑,又从偏房里取出一件宝石蓝亮片钩花高开叉立领旗袍,这样式,倒是颇为新潮了,即便是在21世纪,咏歆也能看到例如这样做工精致的款式。
颜色也不张扬,虽那些亮片和钩花看上去有些浮夸,可谢荣时那样的登徒子,想必是钟意这样的打扮的吧。
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略微梳妆,咏歆便带着莞慧走了出去,起先还怕不识路,这样深又大的宅子,若走错了路,不知该如何向莞慧解释了。岂料脑海中对这宅子一如主人般轻车熟路,一路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走到前院的会客厅,那谢荣时已经坐在客位上一脸不耐烦的等着了。
瞧见咏歆走进来,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光亮,遂又撇撇嘴,心里不屑,想这自己忒不待见的未婚妻今日忽然穿的如此惊艳,必是为了讨好自己,可惜她却不知,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谢公子久等了。”咏歆落落大方的坐到主位上,笑容端庄的对谢荣时说。
谢荣时何曾见过黎家小姐这副模样,以往见她,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病模样,若然有一丝精神,对他也是百依百顺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乏味,如今莫非是开了窍...心思百转千回,却觉得还是办正事要紧,索性也懒得再思量。
他也不藏着掖着,一句便切入正题,“咏歆,我今儿来,是有要事同你说。”
咏歆看着这谢家公子,虽然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可他看上去依然俊逸儒雅,虽缺乏些阳刚之气,可端是一副小白脸的皮囊,便叫人流连忘返,穿着新式的西装,将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服服帖帖的黏在一处,不知抹了多少发胶,这个年代,有发胶么...难怪这黎家小姐会对他爱恨交加割舍不下,这样子,丝毫不像莞慧等人口中那个浪荡龌龊的登徒子模样,这样的男人,放在21世纪,那就是标准高富帅啊。
可话说回来,咏歆不禁又为这黎小姐可悲,家境如此也够殷实了,长得惊为天人的一张俏脸,却活得如此短暂,苦苦思恋着不爱自己的人,一生中不曾尝过爱情的滋味。
咏歆心思很活跃,脸上却表现的淡漠疏离,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淡淡道:“您说。”
谢荣时看她的样子,竟没了半点平时的羞怯,倒是端着一张冷漠的脸,让他不禁诧异,这黎家小姐莫不是要玩儿欲擒故纵的把戏,他谢大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岂会着了这么浅显的道。
心里不以为然,清清喉咙道:“你也看见了,如今全国各地都在****,京都现在虽算稳妥,但也说不准哪一天,真要打进来,日本人和洋鬼子的枪炮是不长眼的,我父亲打算举家迁往香港避难,你是我的未婚妻,我近日来,是特地来问问你,可愿意跟我一道去香港,若不愿意,我也不愿误你终身,怕只能解除了咱们的婚约了。”
谢荣时说完话,便缄默不语,坐在一旁静观咏歆的反应,心里思忖着,看你这下儿还端着那张冷面皮给本少爷看不看,估计不出一分钟便会反过来求我留下吧。
咏歆却并不急着表态,依旧面带三分微笑,一双眼睛深沉如水,不动声色。
倒是一旁的莞慧,听谢荣时这样说,不禁怒火中烧,这谢家也忒欺负人了,明知黎家二老都不在家,偏要挑这个时候来退婚,如今黎家二老刚刚过世,消息虽未传开,但黎家人自己心中明白,这时候让小姐跟他们去香港,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谢公子,你们也忒欺负我们黎家人少了,这么大的事儿,谢家就差你一个人来跟我们小姐说?”莞慧冷着脸开口。
谢荣时大概是有备而来,料到会遇见什么样的反应,听莞慧这样说,倒是不急不恼,莞尔一笑道:“莞惠丫头脾气还是这么爆,跟了你们家小姐这么多年,也没学出点儿你们家小姐端庄贤淑的样子来,主子都没言声儿,你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话虽说的难听,但道理却是对的,莞慧一时间面红耳赤,刚想开口反驳,却被咏歆悄悄拽了下衣角拦了下来。
“既然这样,咏歆与谢公子终究是有缘无分,如今国难当头,人人自危,谢伯父能寻到去香港的票,委实不容易,只是咏歆父母去绛州会友至今未归,于情于理,咏歆也不敢擅自做主,婚约的事情,若谢公子着急去香港,那咏歆也只能依了您的意愿,解除了便是。”咏歆温和道。
话音落下,不止谢荣时一脸意外,连莞慧都意外的看她。
咏歆见到谢荣时的表情,不禁心里暗笑,当自己是什么抢手货呢,谁稀罕跟你结婚似的,她这会儿刚来这世界,巴不得一切从新来,有婚约岂不是束缚。
“谢公子还有别的事么?”她看着谢荣时问,眼神再不见以往的温和怯弱,冷淡疏离的犀利光芒让谢荣时不禁怔愣。
查觉自己失态,回过神来,对着她冷漠的双眸,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木然摇头。
“天色也不早了,莞慧,叫管家送客。”咏歆侧头吩咐莞慧。
莞慧应了,出门高喊一声,“送客!”
管家郑仁便匆匆跑到门前,弯腰伸手,“谢公子,请吧您。”
谢荣时目光怪异的看着咏歆,站起身来,想要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大步走了出去。
咏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不知怎地,觉得乏力,缓缓舒口气,轻蹙眉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小姐累了吧?我让厨房给您做点儿东西去,您都一天一夜没进食了。”莞慧见她的样子,一脸关切道。
咏歆方才醒悟,自己这身子,也算是大病初愈,又一天一夜没吃,怎么会不累呢,便对莞慧点点头道:“你去了厨房赶紧回来,我有事问你。”
莞慧回来之后,咏歆又差她把郑仁叫了进来,关了房门,方才开口道:“绛州吴家打来电话,说父亲母亲被日本人误杀了,不管是真是假,绛州一定要去一趟。”
她特意将莞慧与郑仁叫进来说这些话,其实是思忖良久的,虽然从未在这种深宅大院生活过,但电视里那些勾心斗角还是见识过的,这黎家老爷少有的专一,竟没纳个姨太太之类的回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说,到死也只有黎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偌大的家业,竟无处托付。
无论如何,绛州一行是必须的,她身边要带个人,短时间相处下来,能看出莞慧尚且忠心,可走了之后,这个家需托付给可信的人,思来想去,能托付的也只有这家的管家,只是这郑仁,她是不了解的。
“小姐,我愿意去绛州一趟,把老爷太太带回来。”郑仁率先开口,话一出,眼睛顿时湿濡,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我从小就被卖进黎家为奴,与老爷打小儿一起长大,看着老太爷和老太太相继没了,心里不是滋味儿,现如今,怎么好端端的,老爷太太就忽然没了...”
话说的恁伤感,不仅郑仁流了眼泪,莞慧也哭了出来,抽抽泣泣道:“可不是嘛,老爷太太对我们这些下人,都跟亲人似的,小姐,绛州咱们必须去,咱得让那吴家给个说法。”
咏歆到没料到,这黎家养出的下人们,倒是一个个忠心耿耿,想来黎家二老为人是很善良的,斯人已逝,看着莞慧和郑仁哭得伤心,即便她不属于这里,心里也不禁跟着伤感起来,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被同事害死,也何其不幸。
试探看来是没有必要了,别的家仆大概也都相差无几,就算不忠心,至少有郑仁可以托付就行了。
她呼出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难过,淡然道:“都别难过了,先把要紧的事儿给办了吧,莞慧,你今儿夜里把行李收拾好,咱俩明天就去绛州。郑仁,按年纪论,我该管您叫声叔叔了,我爹娘这事情,旁人代替不了,怎么着我也要走这一遭,我走了以后,家里就托付给您了,大事小情您看着办,到了绛州,我会每天往家里挂电话的。”
郑仁和莞慧闻言,同是一脸大骇,“小姐,您这不是折煞我了吗,老爷太太对我就跟亲哥哥嫂子似的,要没他们俩,我郑仁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你甭说什么托付不托付的,只是我郑仁在一天,咱们黎家就是一根柴火也丢不了。”郑仁说着说着,就起身往地上跪去,咏歆哪里肯受他这么大礼,赶紧起身扶他。
“小姐,就咱们两个去么?这世道这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