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风看了眼倒在脚边的苍术,眉间隐忍着怒气,手里握着若有若无的玄冰。
他见着从那烟雾里出来个身着彩服的妇人,那妇人手里晃着一把漆黑的巫铃。
听到她的话时,潮风抬眼看向了妇人那张烙印着葛天氏图腾的脸。
“葛天氏?”潮风冷冷地挑着眉,哼出一口冷气,脚下的玄冰开始蔓延,铺上了脚下的野草枯木,他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我听过这个姓氏,似乎不太吉利。”
宁陵山的葛天氏族,因独创了祭祀之舞,葛天氏之乐,在氏族中备受尊崇。然而三万年前,族内出了个在天宫司乐舞的神女,葛天氏昭和。
这个昭和被天帝嫁入魔界后,心怀怨怼,劝诱魔族少主澜狳攻打天界。虽然那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并非昭和,但是她也间接地致使了天界众神殒身,让九重天上血流成河。
“不吉利?”珩缨挥着巫铃褪去了脚下的寒冰,不怒反笑道:“难道被关在天河之下的鸣蛇一族,就吉利了吗?”
这话一出,像是戳中了潮风的痛处,他额上的青筋暴起,眼里覆上了戾气与冷色。
珩缨见状,不急不慢地开口,“虽然天帝应龙在三万年前殒身,天河上的结界已然消失。但是阁下莫不是忘了,当初为何会被父神关在这天河之下了?”
听着珩缨的话,潮风手一顿,将冰刃悬在了她的眼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自然不会忘。
天下食人的妖兽何其多,为何父神偏偏选了他们一族,在天河下关了十几万年。
这全是拜青丘九尾狐一族所赐。
他幼时曾问过父君,为何会被父神关在天河之下。
父君摸着他的头,看着头顶密网似的结界,语重心长地道:“是青丘的狐狸,是他们抢了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让我们无家可归,只得被父神关在天河之下。潮风,你记住,我们鸣蛇,与他们狐狸,势不共存。”
潮风一直记得父君的话,也一直记得,他们与狐狸,世代的仇恨。
而这么些年,青丘的君主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的一个,便是那屠了天界,血染九重天的狐帝子戚。
潮风并不关心天界与青丘的纠葛,也无心参与到其中。然而今天遇到这个妇人,说着要与他共谋一件大事,然而又挑出了鸣蛇与狐族的世仇,听她的语气,像是要将他拉下水。
珩缨见潮风沉思许久,正打算开口提醒他,却见潮风嗤笑一声,敛了敛神色,淡然道:“忘了如何?记得又如何?葛天氏族的人,也配来跟我说话?”
珩缨并没有因为潮风的话而面露不悦,相反,眼里露出了狠厉之色,“阁下与青丘的九尾狐有世仇,而我,与九重天的上神荷华,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有一计,能让你我得偿所愿,大仇得报。”
潮风被珩缨的看半句话所吸引,他神色有些诧异,饶有兴趣地反问道:“荷华上神?三万九重天的神仙不是都已殒身了吗?怎的还平白冒出来一个上神?”
珩缨沉声道:“阁下有所不知,狐帝子戚开启了轮回之术,在三万年前,将她的两缕魂魄送往了三万年之后。我夜观星象,占得她已经来到了三万年后的现在,并且不久之后还会途径天河。”
潮风淡淡地“噢”了一声,对荷华从三万年前来到三万年后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瞥了珩缨一眼,淡淡地道:“与我有何关系呢?”
“狐帝子戚为了将荷华带回去,通过昆仑之境,也从三万年前来到了如今。”珩缨见着潮风似乎被她说动,一脸势在必得地道:“他能为了荷华用半身修为开启昆仑镜,对她的情谊必然不浅。正好,你我能借此机会,连手除掉他们,以泄心头之恨。”
睡在潮风脚边的苍术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听着大哥似乎在跟谁说着话。
潮风品了品珩缨的一席话,她说得既诱人又诚恳,然而转念一想,却觉着这番话不大对劲。
“你为何要杀荷华?”他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却见珩缨神色激愤,一脸义愤填膺。
珩缨咬牙切齿地道:“她杀了我的女儿,不亲手杀了她,难泄我心头之恨。”
“噢,这样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抬眼望向神色愤然的珩缨,“你为何会觉得,我会与你连手?”
潮风看了看躺在地上昏迷的琯儿,这个以为他喜欢她;又看了看怔住的珩缨,这个又以为他能于她连手除掉仇人。
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弯着嘴角,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却听见了珩缨的笑声。
“我原以为,你们鸣蛇一族对狐族恨之入骨,然而今天见识之后,却也不过如此。”珩缨叹了叹气,故作惋惜状,“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然而阁下却不知珍惜。想来,是珩缨错看了人,这就告辞。”
说罢,她摆了摆手,提脚正欲离开,却听见潮风冷不丁地开口。
“故意激我?”他品味着珩缨方才的一番话,缓缓地道:“葛天氏,你的激将法对我有用。”
珩缨听着潮风话里的怒气,心下一喜,停了步子。
她的目的达到了。
潮风散了手上的法术,将脚下的寒冰褪去,淡淡地道:“让我听听,你要我如何与你共谋大事?”
珩缨却答非所问地道:“我听说天河附近的村子,每年都会用生肉祭祀天河里的河神?”
潮风点头道:“确有此事。”
珩缨方才在林间听到了琯儿和潮风的谈话,约莫晓得是怎么回事。她看了看昏倒在坟前的琯儿,冲潮风笑道:“那不如这次的祭祀,便换成活人吧。”
潮风饶有趣味地反问道:“噢?”
“昨晚给秀才下葬的时候,我说服了村子里的族长,说是因为秀才死得不吉利,给村子招来了祸事,河神发了怒,要一位新娘子才能平了怒火。”珩缨顿了顿,指着地上的琯儿,“想必,阁下与这位姑娘交情匪浅。不如,就让她来做阁下的新娘子吧。”
见潮风不语,珩缨继续开口向潮风言明她的计谋,“我已算得荷华今日会途径天河,在她来之前,我会让村民们准备一位适龄的少女,和一艘下了咒术的船。等到荷华来时,引她上钩,将她困在船上,到时候,需要阁下出面,出手杀了她。”
“说得不错。”潮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沉沉的黑墨翻滚着,“可是你并没有提到,如何让我解了心头之恨。”
珩缨的一番话说得看似天衣无缝,却只说了如何让她自己解恨,并未提及如何除掉狐帝子戚。
珩缨哼笑出声,弯着眉眼,胸有成竹地道:“若是你杀了荷华,定能引得子戚下凡。”
“怎么听起来,我像是被人当成杀人的刀一样?”潮风听完珩缨的话,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阁下别忘了,现在的子戚,失了半身修为。珩缨顿了顿,话锋一转,“还是说,阁下连一只半身修为的狐狸都收拾不了?”
潮风嗤笑,这是他第二次被她激怒。
他挑着眉问道:“葛天氏的女子,都这么会使激将法吗?包括三万年前的葛天氏昭和,就是这样挑唆得天魔大战吗?”
珩缨脸色一白,身子有些不稳,连带着手里的巫铃也晃了晃。
她夜夜梦见昭和死前的样子,也日日等待着为女儿报仇的日子。
珩缨心下一痛,见着地上中了迷烟的二人的睫毛抖了抖,似乎快醒了过来。
“还望阁下一定记得,今夜酉时二刻,在天河边,迎接自己的新娘子。”说罢便在一阵紫光中,没了身影。
潮风见着琯儿快醒了过来,便踢了踢苍术,打算回天河去。
然而苍术还没醒,琯儿到先醒了过来。
琯儿爬到了许母身边,想将她喊醒,见着许母没有反应,便颤抖着手试了试她的鼻息。
地上的老母亲被方才骇人的情形给吓死了,琯儿如同坠入冰窖般,心底升起了浓浓的恨意。
她红着一双眼睛,像是疯魔了般,突然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里含着绝望和痛苦,仿若深渊里的野兽,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笑罢后,她扭头恨恨地瞪着潮风,一字一句地道:“你现在,满意了?”
潮风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了那个第一次见琯儿的晚上。
那艘在暴风雨中飘飘欲坠的小船,那阵在雷声和海浪中若有若无的竹琯声,以及那个蜷缩在船舷上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然而此刻见着琯儿那张因为愤怒和悲伤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他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道:“满意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琯儿嗤笑出声,忿恨道:“潮风,你没杀人,人却因你而死!”
“噢,这样啊。”潮风拖长了语调,抬眼望向琯儿,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得有理。”末了话锋却一转,虽然脸上带着笑意,然而语气却森冷,“琯儿,是你先来招惹我,也是你想杀了我。”
琯儿瘫坐在地上,听着潮风的话,喉咙里发出了低笑声。
潮风见状,看了看手里的鳞片,突然心生一计。
“琯儿,你若是听话,我可以考虑将你的情郎救回来。”
说罢他施了个法,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许儒寅的坟头也开始骚动。
不出半刻,许儒寅便紧闭着眼,僵直着身子,从土里蹦了出来。
琯儿吓了一跳,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她反应过来后爬到潮风的脚边,哭喊道:“你救他!我听你的话!我什么都听!”
潮风将手心里的光注入了许儒寅的心口,只见在那阵黑光之后,许儒寅的脸上有了血色,但是他并未将眼睛睁开,反而倒了下去。
琯儿大惊失色,却又不敢靠近,只得僵在原地。
潮风踢了踢睡得如死猪一样的苍术,叹了口气,将他提起来,扛在肩上。
而后,他冲着琯儿轻飘飘地道:“半个时辰后,他会醒过来。但是,琯儿,今夜酉时,我在天河等你。”末了顿了顿,“你若是不来,或是跑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罢,潮风便带着苍术离开了荒山,留着琯儿一人守着许儒寅,等着他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