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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4: 破城°贰
作者:書香門第 傅长陵 メ(QQ:2358769417)
{ 前尘°}
四周的琉璃灯盏接连亮起,坐在大厅右侧的说书人倒也不顾周围的动静,一只手靠在梨花案上撑起自己的头,头发未束,发梢处被一支白色的缎带系住。
他径自地端起盛满梨花酿的夜光杯,仰着头将杯子里的酒缓缓送入口中。而后他慢慢地放下酒杯,眉头微微一皱,叹惜了一句:“这杯梨花酿也算是精品了,只可惜,用错了杯子。这夜光杯,当配上最上等的葡萄酒,与最勇猛的战士一起,夜宴沙场才尽兴呀!”
眼里流光转动,他将手中之物随手一掷,轻轻的破碎声响起,候在一侧的青衣小童便立刻过去收拾。
随意地瞥了眼洛长舟站的角落,他才捡起桌案上的旧墨,手落拍案。“啪”的一声响起,坐在四周的原本嘻笑闲聊的客人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静,神情肃穆,满室寂静。
就像看透了世间的所有繁华,山河永寂的感觉。
到底是说一段正气浩然的史册,还是说一段湮灭在历史的风烟中的悲情?
看到那些客人不再看自己,洛长舟终于松了口气,顺带将手上的纸灯笼熄了,打算静静地听那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说书人缓缓开口,原本极轻的声音在这大厅里却变成浩荡的洪流一般,声震一室。
“七十多年前,云州有两个沉鱼落雁的女子,一文一武,今日的说书说的是其中的武者——叶更阑。”
三月春寒料峭,九岁的阿清正蜷缩在云州城里的一处小巷的角落。巷子里的乞丐都跑去找吃的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孤伶伶的。他身上只披了一层勉为其难能被称作小袄的素青色的布料,头发垂下来遮住了那一双没有一丝生气的桃花眼。
面黄肌瘦,若蜷缩起来,倒也不见得会比一只刚出生的幼虎大。
口中呵出的气还清晰地看得见,他茫然地看着小巷的出口,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度日。
素白色的袍子着身,一条纯白的裘子将他的上半身围住,脚下是一双黑色的暖靴,黑色的披风将他紧紧裹住。纤细的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紫金暖炉子,小小的手捧不全那暖炉子,自外向炉里看去依稀可以看见炭火的星点一明一灭。他的眼里若有星辰,脸上略带了点红晕,还喘着气。不时的几声咳嗽将这一条巷子的安静打破,就像一池子的清水被惊扰,几尾锦鱼四处散去,乱了阿清眼中的了无生气。
白述池就这样出现在空荡荡的巷口,即使是得了风寒,仍带着一股不屈服的傲气。
“那个,这位公子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咳咳……”环顾四周,而后他走到阿清的面前,轻轻开口问到,却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手在荷包里掏了几下,他拿出一粒珍珠,伸到阿清的面前,说:“咳咳……你可不可以带我到云州城西的洛家军营?”
阿清听到“公子”两字先是一愣,在见到珍珠之后倒顾不及更正白述池的错误。他将手在衣服上局促地擦了擦,想伸手去拿却又不敢。他看了看自己的脏手,手终于触到了珍珠,他却没有拿起它,顿了顿,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公子,我不要。我只是想追随公子。”
白述池一怔,良久之后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阿清。”
“嗯。你可曾识过字?”
“略识一点。母亲曾教过几个字。”
那一日,白述池闯进阿清的世界,种下了一颗种子,在后来的春日里,发芽生长,直至草长莺飞。
那日,白述池是要去云州城西的洛家军营送封信,半路上终于设法摆脱了随从的家丁,没料到自己却迷了路。
阿清带着白述池到洛家军营送了信,便跟着白述池回了白府。
他还记得那**与公子的最后一段话:“公子,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送信?”
“即使是金丝雀,也会向往笼子外的天地呀。”
低低的叹息,偏偏却比墨色倾天乌云滚滚还更令人感到沉重。
自那之后,白述池便常常让阿清带着他在云州城里游玩,却从没离开过云州城。
阿清留在了白府,府上的管家直接给了他一套男丁的衣服,便把他扔到白述池的身边当书童。
后来,府上的管家看到白述池和阿清跑到外面去玩时,除了叮嘱他们小心外,他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离去,像是只偷了腥的猫。日子久了,府上的人看着他和白述池常在一起,倒也不敢怎么得罪他。
如此便是两年。
“公子,下雨了。”
“嗯。你去收拾下冬衣,这段日子我想去后山的小竹楼住几天。还有,你把这封信送到洛府去。”
“是。”
白府在云州城东的一座山脚下,苍山有路,黛岭横溪,四周倒是有几户人家,可因这地方离城区过远了一些,住的人也少了。白氏便在这里圈了半里的山,变作白府的后山,搭了两间竹楼。云州一地,从不是被冠名塞北,只不过是最西的苍州一破,便到了云州,因此云州的山水,向来以竹盛出名。
秋末的日子,平日青苍的竹林终是抵不过秋风的强劲,转眼之间,竹叶堪堪落满了一地,脚踏上去,发出一阵细细的声响。
自七岁那年开始,每年的秋末冬初,白述池都会到这竹楼里住上小半个月,至今已过了八年。两年前在云州城里遇上阿清后,阿清跟着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他的手里却仍捧着本兵书细细打量。
刚到竹楼没几日,阿却忙着整理衣物累到了。室内一灯如豆,阿清使劲地眨着眼,没想到睡意更浓了,偷偷地瞥了眼白述池,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偷偷地走到白述池身后的竹躺椅上躺下打个盹。
随手翻过几页书,白述池却突然想到一件事。
云州两姓。白家善文,治理云州;洛氏精武,守卫云州。历代的帝王都曾想将云州城改名换主,惮于两姓的势力,且两姓皆无叛国之心,倒也相安无事。那日父亲会让自己去洛家送信的主要原因,便是想让洛家瞧瞧白家的儿子,洛府的未来女婿。
云州两姓存在了一百多年,都是靠姻亲联合,不若如此,云州不攻自破。
莫非将来的自己也要为这座城牺牲一切?
想到这,他的脸色不禁一僵,手不禁伸到太阳穴的位置轻轻地揉起来。他抬起头正打算叫阿清去泡一杯茶,却发现他不见了,起身时脚下一麻,他便又栽回座位上了。微微地侧过头,白述池才发现他坐在竹椅上睡着了。
白述池转过身子,细细打量起阿清来。纤首淡唇,乌发如丝,一双桃花眼闭着却仍未掩住风情万种。他不禁无奈地轻笑:“哪有长得那么像女子的男孩!”
秋露重,寒意浸透林间。阿清大概是冷了,整个人都缩了缩。
等到脚上的麻意散去,白述池才起身从小柜子里捡了件小毯子披到阿清的身上,才转身打算离开,他又回过头来,轻叹了一声,将阿清从躺椅上抱了起来放到榻上。
阿清翻了下身子,不小心将白述池衣袖的一角压在了身下。
白述池一愣,接着无奈地笑了笑,本打算将阿清抱起来好抽开袖子,动手的时候却变成了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去柜子里捡了件冬衣穿着。
重新捡起放下的书卷时,刚计较了一番洛氏与白氏的利害关系,他又不由自主地侧过头细细打量起阿清来。过了许久,白述池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脸的不可置信,眼里的光芒明灭不定。他突然想到一个词。
断袖之癖。
前朝有帝为其男宠安眠而截下一截锦袖,而今他脱袍之事,与那帝王之行何异?
许久,他快步走到榻前,将枕下阿清身下的衣服狠狠地扯出,捡起桌上的油灯,走出竹楼。
被惊醒的阿清急急地跟着他走出竹楼,看见的第一幕便是那件几近被火焚成灰的衣服。
站在一旁的白述池只说了一句话,便让还没反应过来的阿清顿时如遇迎头冷水冷了身心。
“你给我滚!再也,再也不准回来!”
等到很多天之后管家告诉仍在竹楼里的白述池阿清走了时,他也只是侧过头看着那间竹楼微微地点了点头,不悲不喜。
走出竹楼的那一日,他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竹楼,像是要把整个过往埋葬。
翠微声色,一夕尽毁。
两年相知,一夕尽散。
若他朝相会,史书怎般?
说到这,大厅里说书人顿了顿,随意地瞥了眼洛长舟,用桌案上的新茶润了润口,才开口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