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已经到来,在场中残余的妖兽似乎也不足以威慑到有第三境修行者坐镇的队伍,所以无论是侍卫还是老人都同时松懈防备。
但吴良从来就不属于他们,他所认为的我们,也只是仅仅包含自己和小丫头而已,他从来都不会将自己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
在他所认知的死亡山脉,并不认为此时此地是适合松懈的时机。
他只是生活在邙城微不足道的俗人,根本不会了解这些强大修行者和妖之间的战斗方式,但也因为他是邙城的人,才最了解这片山脉的恐怖之处。
这是但凡有任何大意,都将要死无葬身之地的土地。
所以纵然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他仍旧是保持着高度警惕,时刻准备应对任何出现的变局!
从小就面对着茫茫兽潮的艰辛生活,让他对危险的直觉远超过常人,只有活着走出这片山脉的人才有资格呼吸,也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或许才会喟然长叹去感慨此行的凶险,以表达对于这片土地的敬畏。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出现,或者说是如他所料的那般发生了。
纷纷飞落的雪花之下,那朵凝固在空中的冰凝花有冰霜在凝结,然后迅速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而与此同时,被冰霜波及的一具侍卫尸体,剧烈晃动,仿佛有股恐怖无形的力量顺着冰霜灌注入他身体之中,以至于他死不瞑目而瞪大的眼珠子几乎崩裂开来。
借尸还魂!
看到这一幕,老人脸色剧变!
雪山上惨烈战斗本应该落下帷幕,但此时却才是真正开始,那位从始至终都保持镇定的老人,在面临此时骤然变故,仍旧是忍不住动容。
因为他短时间内调动不起力量,因为在如此近的距离他来不及反应,因为他从未有过如此近距离直面死亡!
容纳不下庞大力量的侍卫,整个身躯都开始渗血,他右手成刀,徒然加速,化作一道血影呼啸着扑向仅仅只有几步之遥的老人。
以凡人之躯承载妖力的身躯开始寸寸崩溃,但对于它而言,只需要一击之力就足够。
老人是唯一能够威慑到它的存在,尤其是此时侍卫死伤惨重,几乎没有再战之力时,于是老人的作用就显得格外关键,他若是死在眼前,谁还有能力阻挡兽潮?
两名侍卫只来得及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张原本属于同僚的脸孔在鲜血下盛放出狰狞的神色。
离老人不远的贵人反应不可谓不迅速,拖着臃肿身躯试图撞开对方,但她速度明显还是慢了,当她奔来时,只怕营地中央的老人已经被手刀刺穿胸膛。
风雪之下,没有人会预料到被禁锢的妖,居然还能挣脱桎梏,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即将殒命当场。
在此之前,在冰凝花开始凝结冰霜的刹那,已经有个少年动了。
当那名侍卫开始渗血的时候,他手中刀锋已经提前出现对方必经之路上。
噗的一声,刀锋穿透过风雪划破血肉,强大反震力道从刀柄传递至手腕,几乎将要脱手而出。
再生命力顽强的武夫被如此一刀横切在胸口都绝对要丧失战斗力,但他面前的是妖而不再是人。
所以任由刀锋刺破身躯,侍卫依旧速度不减分毫。
刀锋从胸腔抽离,带出几抹鲜血飞溅在空中,就在那位侍卫的手刀将要刺中老人的心口之前,刀锋划破半空再度抵达。
这一次是双腿,本就失去生命的侍卫,再给予他致命伤已经显得多余,尤其是在妖的控制之下,任何伤痕都是徒劳,所以最有效也是最明智的方式,就是斩断对方的行动力。
在这个时刻,那位掌控侍卫的妖显然不会相信那一刀能阻拦住它势在必得的一击。
噗的一声闷响,被一刀直截了当斩断了双腿的侍卫失去平衡。
但他仍旧是没有理会,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渗着鲜血的七窍几乎扭曲到一起,老人就在眼前,这就足够了!
但那柄从一开始就让它功亏一篑的刀却是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而来。
仍旧是一刀,伴随让人头皮发麻的入肉声,切断了整整两条臂。
第四刀几乎没有停顿,这一次斩在对方后颈之上,锋刃狠狠穿透过这俱已死之人的躯体,将那颗布满鲜血的头颅斩下来。
没有人知道这少年何时出现,只知道在电光火石之间有四次刀锋掠起,更没有人能明白,这几刀意味着什么,就算是常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士卒,或许在生死一刻时都不足以做出如此坚定的抉择!
那颗只有冰冷鲜血残余的头颅落在雪地,它瞳孔下意识往后望去,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谁,不可置信的光泽在瞳孔深处闪烁,随后便逐渐黯然。
即便是妖,在被斩断了四肢和头颅后,在所操控的躯体残破到如此程度,也应该感到无力吧!
而这种无力感的根源,不是第三境的修士也不是瞬间能够爆发出强悍力量的臃肿女子,更不是那些直面生死侍卫,而仅仅只是一个从始至终都不显山露水的少年。
关键时刻的四刀,让原本呈现逆转的战局重新稳定,近乎于不可思议挡住妖诡异一击,原本应该流露出轻松神情的少年,却是骤然如临大敌。
不好!
只剩下躯体的侍卫剧烈膨胀,不远处有个满脸关怀的小丫头朝着他跑来。
吴良闪电般掠过去,把她重重扑倒的同时,不忘将那位尽在咫尺的贵人同时带倒。
砰的一声巨响!
头顶风雪中血肉碎片如同雨水般洒落下来,犹如一场血雨下在冰天雪地。
炸碎的骨骼碎片和血水威力极为恐怖,至少那站在不远处的侍卫被活生生炸成筛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吴良常年混迹在死亡山脉,对于危险感知自然不会陌生,用最快的速度从怀中取出几个瓦罐,直接砸碎在地上。
造成城主府付之一炬的罪魁祸首一瞬间形成燎原之火在雪地上肆虐开来。
流淌在白雪上的黑色油脂让火势从一开始就根本无法阻挡。
在火光辉映下,悬在烈焰深处的冰凝花就格外显得妖冶。
与那朵妖花仅仅只是烈焰相隔的贵人,感受着滚烫的火光,几乎同时能够感知到烈焰后那朵妖花的寒冷,她视线透过跳动的火焰发现妖花所在位置就她原本所站之处,心情紧张凝重到了极点,如果不是烈焰阻隔,那么她是否也会跟刚刚侍卫一样沦为任由妖花摆布的躯体?
想到这里,她狭小眼缝里流露出一抹惊悚和惶恐。
下意识便转头望向身侧的少年,在这种时候,少年的表情依旧是没有太多变化,死死盯着那朵漂浮在半空的妖花,紧抿嘴唇,双腿微微弯曲如同那冰原上面临猎物的孤狼。
但从她的方向能够看到,他后背被血水洞穿的伤口里,鲜血如同涓涓溪流在流淌。
在极短时间内差点便让所有人葬身在这里,纵然这朵冰花再如何奇异都不会再有人觉得赏心悦目了!
郡主殿下依旧望着那个从始至终面容平静的少年,不知怎么的觉得浑身上下有些古怪的异样。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信奉命运,而当在此前生死之前,有个人奋不顾身奔来将她扑倒,这难道不是命运。
就算是这家伙只是为了扑倒跟他相依为命的小丫头,而她仅仅只是附属品,但依旧让她冷漠表情上泛起如同冰湖解封时的淡淡涟漪。
命运,这就是命运啊!指引她来这片土地,牵动着她此时此刻的内心,饶是再寒封的冰雪也有被阳光照射而逐渐融合的时候。
火光下,那位脸庞臃肿而圆滚的郡主看着少年的侧脸,做出如此想法。
此时经过短暂喘息的老人终于开始出手,依旧是无声字符,字字落在风雪中。
呼啸剑虹再度掠起,闪电般划破烈焰,如同一阵大风压低了火焰的高度,在风雪中响起一阵极为刺耳的叮叮当当碰撞声,剑锋所过,燃烧的火油随之被牵扯,点点火光萦绕在锋芒上。
一剑之下,花瓣边缘的冰霜彻底崩溃。
老人微微挑眉,胡乱一抹嘴角鲜血,以无声字符再度禁锢住那方天地。
只听到几声冰凌破碎的声响,等到火焰燃烧殆尽后妖花彻底无声无息。
天地一片死寂!
叮咚!
叮咚!
叮咚!
一连串的清脆响声回荡在脑海深处,但吴良已经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短时间内的交锋消耗的是他几乎所有的精力,任何毫厘之差都可能是另外一种结果。
所以饶是知道不是松懈的时候,但他仍旧是虚弱得不行,握刀双手因为紧张和流血过多所至,而在微微颤抖。
“七七。”
吴良只是喊出她的名字。
主仆二人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早已经心意相通,不需要过多言语,小丫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提着裙摆跑过来,用瘦弱身躯艰难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的精神开始出现飘忽,当小侍女来到身边的那一刻,仿佛挣脱肉体禁锢的精神就那飘荡出来。
在精神世界里,那朵悬停在空中的妖花不再是毫无颜色,而是呈现出诡异的七彩斑斓。
与此同时,一声声巨响再度在雪山深处响起。
他迷茫追溯着那个声音而去,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飘了多远的距离。
当穿透遮挡眼帘的风雪,一座布满沧桑岁月痕迹的神殿出现在眼前。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座神殿。
但他仿佛与生俱来就应该见过一样,以至于每一块青石板,所铭刻的每一副图腾画,都亲切无比,这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如同毒药在他精神里发酵。
古怪的声响再度响起,既是敲响在神殿中,也仿佛敲响在他内心深处。
是呼唤!
这让他没有热血存在的精神都开始沸腾,让他整个人都开始炙热。
“你终于来了!”
有一个复杂的声音在吴良耳边响起,等到他蓦然惊醒,却找不到谁在说话。
那个声音仿佛穿透了无穷尽的岁月,也饱含太多太多的情绪!
望着眼前落不尽的风雪,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吴良久久沉默,等到终于缓过神来后,才来得及去回忆昏迷前叮叮咚咚的声响到底是什么。
下一刻,脸上的神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了!
叮咚,契约进度百分之百。
契约成功!
契约目标,楚国郡主,朱颜!
半妖血统,第二境修士!
吴良扯了扯嘴角,然后就看到那位郡主殿下从远方遥遥走来,虽然依旧是冷漠至极的表情,但无论是眉目还是眼缝里透露出来的情绪,都是极其意味深长。
吴良目瞪口呆,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愤怒骂道:“老天爷,玩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