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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日夜无休,几乎摧毁张士心,他坚持下来了。
又一个寒假到来,他没休学,没影响考试,没再去医院,靠着止疼针和去痛片撑了下来。两三个月的煎熬让他像变了个人,不再意气风发,形容枯槁。
他没力气出去做工,没给家里寄钱,也没给家人写信。
他只能做点不用离开学校的兼职,和阿灵一同完成,一同撑着岌岌可危的学业。
士心没忘帮阿灵看病的承诺,每隔一阵就带阿灵去医院拿药,后来渐渐力不从心,只好将攒下的饭票偷偷卖了换点钱给阿灵,让她自己去开药。阿灵推辞不过,只好听话。阿灵对士心很信任,也服从他的安顿,她知道士心关心自己,也清楚士心的处境,她不拒绝士心的帮助,是想是早点康复,反过来帮助士心摆脱病困。
这段时间士心几乎没跟任何人来往,包括秦春雨和李然。
秦春雨家境优裕,性格独立,在学校的花销用度都是自己业余赚来的,过去这个暑假她为锻炼自己留校打工,不料夜归途中遭遇坏人被士心解救。秦春雨对士心心存感激,和士心相互笑闹也聊得来,但两人的生活毕竟不在一条线上,除了同学间的友情,没有更多东西能让两个年轻人有足够理由频繁接触。
秦春雨欣赏士心,却不完全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事实上他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起初她还能从同学邓月明那里打听到一些,后来渐渐只能问到点蛛丝马迹,因为邓月明知道的也不多。
士心和小丫头李然偶尔见面,通常只为一个目的——请她替自己去给学生上课。
李然每次都不乐意,但最终都会帮士心的忙,并且从未有过闪失。李然课教越来越得心应手,领了工钱总会跑来拿给士心。士心不接受她自食其力挣来的钱,她就老实不客气地将钱收进口袋。李然偶尔和士心聊天,叽叽喳喳说的尽是女生宿舍的琐碎事,时哭时笑,鲜有烦恼。
士心不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李然絮叨时他通常都在想自己的事,李然偶尔察觉,气呼呼问他刚才听到些啥,士心的回答通常也都驴唇不对马嘴。李然噘着嘴说没劲,士心赶紧赔笑,答应以后好好听她说话,不过下回照旧心不在焉。
李然像个快活的小精灵,她是士心沉闷日子里偶尔闪现的一抹亮色。
一年前的寒假他做着好几份兼职,还当了一阵子群众演员,但这个寒假他除了勉强做份家教,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躺着,有时连仅有的这份家教都无力完成。
他已无法驾驭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有两次骑出去都摔了跟头。他身体虚弱,走路轻飘飘像要随时跌倒,比那辆破车还不靠谱。他很少走出宿舍,因为现在连走路都变得艰难,宿舍到学校门口的车站不到两公里,他要走一个半钟头,走几步就得停下歇歇。
同学都回家过年去了,秦春雨没回去。
这天傍晚,她竟然跑进了士心的宿舍。张士心整独自躺在床上,只穿个裤衩。因为放假没人,他门都没关,秦春雨竟而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哎呀!赚了!”秦春雨瞧了一眼士心,赶紧关门出去。
士心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撑着穿好衣服,这才叫秦春雨进来。
“你来干嘛?怎么进来的?”
“我来偷窥,还真没白来,窥得很彻底。”秦春雨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就你们楼下那老大爷,三言两语一盒烟,妥妥搞定,我在你这住一宿都没问题。信不?”
士心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
“摇头又点头的,你几个意思?”秦春雨将拎着的塑料袋放桌上,装着奶粉。
她是来看望士心的。这阵子两人接触不多,但她对他的了解却多了些,她想帮助这个曾经救了自己的朋友。她试图将士心为救了她而失去的钱如数还给士心,这家伙却死活不接,她至今不知道那晚士心究竟丢了多少钱,但肯定不是他所说的二百块。
寒假她本想回家过年,知道士心留校,她临时退了票留下来。邓月明临回家前特意找了她一趟,将自己知道的士心的近况系数告知,并且拜托她照顾士心。月明看得出来,士心已经连日常起居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本来没意思,你这横空出世给我吓一跳,现在有意思了。”士心说,邀请秦春雨坐。
秦春雨看看凌乱的宿舍,瞧瞧几张乱糟糟的床铺,皱皱眉头,显然没法落座。
士心赶紧起身要清理个能落座的角落,刚刚起来,又轻飘飘坐倒。
秦春雨顿时紧张,凑过去,盯着他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睡得昏天黑地,我……”
“警告你,别跟我耍贫!”秦春雨表情严肃,好看的眼睛盯着士心的脸,“不舒服?”
他心里一暖,差点落泪。这么久,这是他在偌大校园里听到的唯一一句温暖的询问。
秦春雨望着士心,心里一软,差点也掉下泪来。
她看得出来,张士心病得很重。她留校没回家是个正确决定,每天看看士心,说说话,给他打打气,这会让他多点勇气,少点孤独。
“都这样了,还干活呢?”秦春雨瞥见桌上没抄完的书稿。
士心笑笑,春雨却又气又心疼。
“你看你,上个假期能冲上去救我,现在坐都坐不稳啦!张士心,都成这样了还拼命赚钱,你要那么多钱干嘛?挣了钱又不吃饭不看病不吃药,你这什么套路?”
这些话在春雨心里憋了很久,她不了解士心的生活,现在却很想知道。
“实话实说,为什么不回家?”她又问道,其实明知故问,只是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士心没法回答,过去不回家是为挣钱,而这个寒假不回家只有一个目的——不让家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家里人至今不知道他抱病一年多,母亲甚至来信埋怨他很久没寄钱回去。
他想起母亲的埋怨,笑了笑,有些心酸。
“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什么问题?说啊!你是不是想把我急死?”秦春雨望着饭盒里半个干馒头,“一个馒头都没吃完,你这样会把自己拖垮的!”
她气呼呼拿起暖瓶要给士心冲奶粉,发现暖瓶空空如也。
“连口热水都没有,为什么不回家?家里人不惦记你?别告诉我,他们不知道你病了。”
“我这样回去,家里年都过不好。”
秦春雨有点意外:“你家里人真的不知道你病成这样?”
士心点点头。
秦春雨“啊”了一声,在宿舍来来回回转几圈,连连跺脚。
她拎起空空如也的暖瓶,士心顿时紧张:“别扔!”
秦春雨气得长吁一口气:“我去找热水!”她提着暖壶出了门,楼道里随即传来女孩子高亢的喊声,“洞里有人吗?有喘气儿的没?冒个泡……”
楼道有人搭话,秦春雨的脚步渐渐远去,趁着这工夫,士心赶紧将宿舍略微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