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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闲事惹来的板儿砖导致张士心中度脑震荡,再次住院,这令他本就乱纷纷的生活更加没有头绪。前些年摆摊时被小流氓打成脑震荡后拖着没治,每年夏天天热时头顶那个当初留下的小洞还会滋滋往外冒脑油,这回怕是雪上加霜。
住院头几天晕晕乎乎大多时间都在睡,几天后他坐立不安了。医生认为他至少得住院一个多月才能康复,刨掉医生刻意夸大的成分,他起码也得住十几二十天,这得要了他命。没时间挣钱不说,上课要受影响,原本安排妥当的所有事情都将推翻重置。
最令他担心的还是兰兰的学业,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难题。新学期开学在即,他虽然还不知道兰兰是否考上高中或职校,但答应母亲的学费得寄回去,否则兰兰必定失学。
他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在医院待着,头晕得厉害,下床散步上厕所都觉得天转地旋。
光头马一来看他,士心没放过这个穷鬼朋友,马一爽快地答应帮他想办法,第二天大早就带着三百块钱来了,开诚布公:“兄弟,全部身家就这些,多担待!”
“我先拿着用,多谢!”
“你丫闭嘴!是兄弟不?是就甭扯没用的。我这身懒肉要能值点钱,我都想切下来卖了给你应应急,没要人哇!”
士心满怀感激,却没再言谢。
马一回到学校,张罗半天一无所获。过了几天,学生陆续返校,马一直接跑去找士心的同学,最先找邓月明和海涛,又去寻已换了宿舍的孟令君。几个朋友知道士心为救人丢了钱,孟令君一下就拿出一千五,邓月明和海涛也分别挪出两百块,哥仨凑了两千块送到医院。
士心没敢耽误,打完吊针不顾眩晕,摇摇晃晃一路打听,才在住院部后面的医科大学校园里找到个邮局,将借来的两千块钱寄给家里,汇款单附言中写了几个字:一定让兰兰上学。
寄完钱,他还是觉得不踏实,朝柜台里要了两张信纸,趴柜台上匆匆忙忙写了封家信丢进信筒。他必须尽快知道兰兰的成绩,离家匆忙,他至今不知道兰兰中考结果如何。
住了二十天院,眩晕渐渐缓解,士心再也熬不住了,不顾医生反对硬撑着出了院,开始了更忙碌的大学二年级生活。
这次意外的后果是不仅丢钱受伤,还让他重新负债。除了借来寄给家里的两千块,住院费自费部分也要四百多。他被学校直接送进医院,这倒让他省下了必须垫付的住院费,不过办理报销手续时财务处要求他补足自费的四百多元。
士心没钱,硬着头皮软磨硬泡半天,财务处的老师才答应申请延缓:“抓点紧,要错过了报销期限,甭说这四百多,剩下那一千六也得你自个儿担着。”
士心只能点头答应,就算解决了报销问题,学费住宿费还没交,课本没订,因为住院丢掉的工作也得赶紧找回来,他头大如牛。还好学校并未催交学费和住宿费,他索性不管不问,盘算着能拖就拖,慢慢挣钱补交。他托马一找了些用过的旧课本,买书钱也省下了。
他出院前秦春雨隔三差五往医院跑,出院后还时不时跑来问这问那,总被他搪塞过去,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总惦着请士心吃饭的事。
秦春雨是典型的东北丫头,大大咧咧,容易应对。士心总能找到理由推掉吃饭的事,她也从不怀疑,说只要士心能让她了却心愿就行,他不想欠人情。
她的粗枝大叶正合他心意,他不想秦春雨知道真相徒增烦恼,他也不想欠人情。
校园很大,又很小,没多久,秦春雨杀上门来了,她和邓月明竟是高中同学。
这天士心骑着车从校外回来已过了晚上九点,秦春雨在宿舍楼下等他。
“张士心!你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士心不晓得她缘何如此气势汹汹,一时不敢接招。
“还真没说错你,你嘴里还有真话没有?”
“哟!穿帮了。”士心笑着掩饰,他不知道秦春雨识破了他那句话。
“小子,亏我那么信你,你撒谎都不带眨眼的,居然一句实话没有!”
“你晚上没吃饭?”士心弯腰锁车,“吃错药啦?还是吃炸药啦?”
“少跟我耍贫嘴,老娘不信你!”
士心傻眼了,这东北大姑娘性子比他知道的还要野。
“邓月明是我同学!”秦春雨怒冲冲凑过去扯正在锁车的士心胳膊,几个晚自习回来的男学生一齐停下脚步,怔怔望着这个小宇宙爆发的美丽姑娘。
“看什么看?”秦春雨调转枪口,几个男生识趣地夺路而逃。
士心不知如何回答,一边锁车一边歪头看她。
秦春雨气哼哼将一个信封丢他怀里:“你!学费没交,到处借钱,玩命挣钱,什么狗屁二百块,什么真维斯,狗屎!撒几百个谎,就没跟我说半句实话!”
士心知道彻底穿帮了,笑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谁啊?菩萨?上帝?你就一学生,穷学生!”秦春雨急哭了。
士心弯腰将掉落地上的信封捡起来,要递给秦春雨,春雨气呼呼背过身去不理他,眼泪却哗啦啦掉下来。她跟士心算不上熟,但当她知道了真相,她震惊,也心疼。
士心等了会儿,见她不肯转过来,只好绕到她前面,却见秦春雨满面泪水。
“我不是非要骗你,告诉你没好处。”
秦春雨看看他,说:“别跟我说你撒谎是为我好,不领情!”
“别这样,行吗?人来人往的,往后我在这没法混了,咋整?”
“整你个大头鬼!还跟我整东北话套近乎,照样不领情!”秦春雨嘴上这么说,却不那么恼了,“我最讨厌哭,千算万算,没想到整哭我的竟然是你!”
“明明自个儿冲过来就嗷嗷哭,怎么成了猪八戒?”
“倒打一耙谁不会?”秦春雨破涕为笑,捣了他一拳,“你才是猪八戒!张士心,你真可恶。要知道这样,我宁愿你没救我!”
秦春雨脾散尽,生怕自己又开玩笑,瞪了士心一眼,跑了。
士心捏着信封怔了半天,不知该不该追。春雨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打开信封,借着灯光看了看,里头装着五百五十块钱,还有张字条:
我交了学费就剩这么多,别拒绝。我知道你不说实话是为了我心安,可我知道你的处境后更加自责。你只是个学生,这么做也不伟大,反而很自私。这点钱哪怕能给你解决一点点燃眉之急也好,我会努力赚钱还你。别再骗我,邓月明是我同学,我问他啥,他都不敢隐瞒。
士心回到宿舍,将钱交给邓月明,托他转交秦春雨。
邓月明自然不肯:“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推吗?她得弄死我!你学费都没交,留着吧!”
“她也没钱……”
“你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没看秦春雨穿的啥?用的啥?她一个包就够你上四年大学!”
“她说暑假留学校打工赚学费……”
“是,这点她没说假话。可她那是因为不想靠父母,不愿意花她爸的钱。你以为她是什么人?我们县太爷的千金,重点高中的学霸,天天车接车送的主!”
士心愣了,真没想到原来秦春雨家境远非他想象的那样。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做,这钱绝不会收回去,我也没胆儿拿给她。你还是收着吧,等你宽裕了,再还给她。还有,可千万别以为不回家是跟你一样赚学费,她那是为了好玩,为了锻炼自己,为了不靠父母。”
士心捏着信封坐床头发了会呆,海涛推门进来,丢给他一封信:“你的。”
士心接过信,还没看,海涛说:“阿灵来的。快念念,不知道她回去咋样了昂。”
士心迫不及待将阿灵的来信打开,快速浏览。
阿灵在信中说她的病已经治好,很快就返回学校。
这些日子唯一的好消息令士心激动兴奋,他大喊:“她要回来了……”
海涛和邓月明也很兴奋,同时望向士心,又几乎同时大喊:“小心!脑袋!”
他们喊迟了,张士心得意得忘了头顶的上铺,抱着头蹲地上:“哎呀妈呀!我这饱经沧桑的头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