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阿灵刚才下课出来，照例从食堂买了个馒头，穿过草坪往宿舍楼走。她远远看见士心坐在草地上吃饭，想了想，没过去。到了宿舍楼下，看门的阿姨笑呵呵叫住她。
“姑娘，那学生又给你送饭了。”阿姨把饭交给阿灵，“又红烧肉，真贴心！”
阿灵没上楼，拎着饭直奔食堂前的草坪。
那会儿士心正盯着馒头看，阿灵到了身后他浑然不觉。
阿灵见他恶狠狠咬一口馒头，吞咽僵硬得有点机械，不由地眼睛红了。
士心赶紧想站起来，刚刚起身，晃了晃竟然软软坐倒，饭盒里的菜汤洒到身上。
阿灵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瞧见饭盒里稀稀拉拉几片白菜，眼泪憋不住了。
“哟！怎么还哭上啦？我就偷摸吃个饭……”士心想站起来，察觉身子软，索性坐着不动了，刚想开玩笑，阿灵打断了他。
“下午才说天天红烧肉，腻，肉呢？”
“都这儿呢，”士心拍拍肚皮，“要验明正身，得等俩钟头。”
“恶心！要验你验。”阿灵破涕为笑，气却没消，“起来！跟我走！”
士心见阿灵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只得强撑着站起，阿灵赶紧伸手搀住了。两人到了不远处的核桃树下，在长椅上坐定，阿灵又气又心疼，又忍不住落泪，双眉如黛，神色楚楚。
“同学，咱换个相处方式，好吧？”
阿灵不哭了，心里有点又惊又喜，小声问道：“什么方式？”
“一见面你就掉金豆，往后见着，能不能笑笑？只笑不哭。”
“张士心！”阿灵略略有点失望，横眉说道，“别闹，严肃点！”
士心不敢再开玩笑，乖乖望着阿灵。阿灵见他脸色焦黄暗沉，叹了口气。
“哎……怪人到底还是怪人，说得一点不错。”
“我总算知道了，学校里那么些人喊我怪人，原来这称号是你的手笔。”
“我才懒得给你想称号。你说，为啥骗我？红烧肉怎么成了白菜汤？”
“噢，今天不舒服嘛，清淡点。你还别说，冷不丁吃顿白菜，味道不赖，舒坦！”
“你来北京才多久啊？就变这么贫，就顾着学耍贫了，是吧？既然白菜汤那么好，我也不稀罕红烧肉！”阿灵赌气地将装红烧肉的袋子丢到长椅边地上。
“啊哟哟，这败家娘们！”士心赶紧弯腰捡起，塑料袋破了，汤汁洒士心衣服上。
“啧啧，就这一件体面衣裳，好赖给我毁了。”
“毁了最好，没冬没夏穿这个，像个乡下新郎官。”
“哎，说对了，我妈真叮嘱过，上完大学这衣裳要带回去，将来娶媳妇还得穿。”
“行！我给你洗，不然将来讨不到老婆，赖上我。”阿灵已经消了气。
士心将袋子重又塞进阿灵手里，说道：“说洗就能洗？这衣裳精贵，打去年春节穿到现在没舍得洗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贫过头了，不再说了，嘿嘿一笑。
阿灵破涕为笑，嘟嘴道：“嘿嘿嘿，嘿嘿嘿，脸那么黑了，还要嘿嘿嘿。”
“黑是本色，黑是健康，不要妒忌啊，同学！”
“又贫！”
“不贫了，不贫了。赶紧吃，趁热。要是觉着难为情，宿舍吃去。”
士心想赶紧回宿舍写稿子，催阿灵赶紧吃饭。
“我吃相好看，标准淑女。谁像你？啃馒头跟玩命似的！”阿灵心情好了，又显调皮。
“也对。那赶紧吃，再磨蹭，肉汤流干了。”
阿灵看看士心，不笑闹了，起身问道：“你要去忙了吧？要做很多事，是不是？”
士心没直接回答，搓双手说道：“没办法，吃得多，爹娘养不过，得自己刨食吃。”
阿灵笑笑：“怪不得狼吞虎咽，原来还会刨。”
士心笑道：“又骂我。”
阿灵嘻嘻一笑，说道：“竟然听出来了，孺子可教。”
“这就对了，多笑笑！姑娘家家的，成天苦大仇深的模样，吓退三千师大人。”
“我前些天很难看吗？”阿灵小心问道，神色认真。
“啊……比我好看一丢丢，再板着脸，我就反超了。”
阿灵笑了：“做梦！我要长你那样儿，就不活了。”
士心着急回去写稿，又不便再催，说道：“我不说你丑，你别嫌我难看。你呀，乖乖回去把饭吃了，改天咱一块上街溜溜，看看谁吓死的多，准保人见人倒，马见马翻。”
“我才不跟你出去祸害首都，我吃红烧肉去。”阿灵心情好转，脸上笑容绽放，她忽然觉得有点害羞，心头荡漾着淡淡甜蜜。她望着士心，没动步。
士心在她额头上敲一下，说道：“回去吧！傻笑！人还以为老师训学生呢。”
阿灵甜甜一笑，说道：“那他们也会觉得我是老师，你是捣蛋学生。”
士心不敢再耽误，只得硬着头皮要回宿舍。阿灵明白，拎着塑料袋往回走。士心加快步子刚走出几步，阿灵又喊住他。他转过身去，阿灵已经到了跟前。
她打开塑料袋，从袋子里夹出一块肉，送到士心嘴边，示意他张嘴。
士心有点不好意思，阿灵将肉触到他唇上，嘴巴蘸上了肉汁儿。
士心只得张嘴，阿灵将肉块送进他嘴里。士心觉得唇齿浓香，嚼了三两下吞进肚里。
“还真是猛兽。”阿灵又夹一块，笑盈盈送到他嘴边。
士心推辞，阿灵不由分说将肉塞他嘴里，看他吃得香甜，阿灵笑了，笑得也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