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清晨的阳光总是那么宜人,恰到好处的温度,不会太炎热也不会太清冷。金黄透明的光线穿过树叶间隙,散落在草地上,斑驳零乱。远处的天际是橙色的朝霞,丝绸状云层由红到白色彩递减,太阳还未热烈,还是一个赤色的圆盘挂在云间,散发着柔柔的暖光。
活了那么多年,看过四季的美景,春生夏盛秋凋冬落,我还是喜欢夏天啊。
我的小房子,隐匿在这个镇子的边缘,鲜有人来。我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我不害怕人群,我可以安然的站在人群中,我可以坦然的和陌生人对话,我可以友好的和镇子上的老人交谈天气状况,然而我不会被他们记住,这是我的法术,我不愿意被人记住。我只想默默的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镇子里,我已经活了九十九年了。容颜身形似少女,不因岁月流逝而衰老,这或许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命运,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我的愿望是和她一样,生长盛放再老去归于尘土。
庭院里的树木花草皆肆意生长,我踏着木屐,穿着白色吊带裙,披着许久未曾修剪的长发,拿着把剪刀走向紫阳花丛,剪刀的利刃反射着阳光,晶亮。一朵粉色的,一朵蓝色的,一朵紫色的,我轻轻剪下这三朵开得极其饱满的花,抱在手中走进屋内。换下早已凋落枯败的紫阳花,将新鲜的花插入白色的花瓶中,花瓶前是一个实木相框。相框里住着一个美人,美人如花隔云端,我已再不能触摸她了,经久年月,她已离开九十年。夏天的清晨,我每天准时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九年相伴,在夏日的清晨悄悄离去的她,会不会再次于同样的夏日清晨里回来呢?
人死不能复生,如有来世,我希望她还能来找我。可我等了九十年,她依旧没来。我无数次安慰自己:“没事,反正我还能继续等待,总有一天会来。”我的庭院犹如被时间遗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如她还在时的模样。没有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可言,人一辈子就是一生一世,没有前世没有来世,只有今生。我是知道的,我心知肚明。
再没有她的世界,是何其的落寞。支撑我渡过每一天的信念,便是她还会来,我会等。我不能离开,倘若她回来的时候,我希望我是那个为她开门的人。
等待她的第九十一个年头,我的庭院,意外闯入了一个九岁的女孩,她活泼可爱,天真善良,和她一样,但却不像她,一点都不像。
那天下午,我躺在庭院的椅子上小睡,一声惊叫将我吵醒。不远处的紫阳花丛中跌倒了一个小女孩。我这里很久没有外人来访了,我设置了屏障,不让旁人发觉庭院的存在,居然被这女孩冲破了结界。
“要坐下来喝杯茶吗?”我们对视了片刻,久久之后,轻声对眼前这个汗水浸湿发丝,发丝紧贴红扑扑脸颊的慌乱女孩。
我们坐在庭院的花架下喝茶。午后的阳光热烈,花架上的蔷薇花繁盛,馨香四溢,蜂围蝶阵。我为她擦干净了脸,拍掉了身上的尘土和散落在衣服褶皱里的紫阳花花瓣,她很喜欢说话,脸上雀斑点点,眼睛黑亮,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不够漂亮却十分可爱,齐耳短发,甚是乖巧。
“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是为了躲一只狗,它好凶,我就跑啊跑,跑进来了。”她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低头主动跟我解释。
“嗯,没事,我这很久没人来了,你来了正好也可以和我聊聊天。这儿还有饼干水果,你随便吃。”我并不介意她的误闯,相反有点高兴她的到来,我边说边给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茉莉花茶。
“我叫紫,你叫什么名字,小妹妹?”我问。
“我姓迟,叫迟罗,你可以叫我阿罗,我的名字很简单,我爸姓迟,我妈姓罗。”她咧起缺了颗牙的嘴,说起自己的名字满脸天真得意。
“你的爸爸一定很爱妈妈吧。”我也笑了。
“是的!”阿罗很高兴。看来是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真好。
“紫,你很久以前都在这里了吗?”她问我。
“是啊,很久了。差点忘记是多久了呢。为什么这样问我?”我轻饮一口新泡的茉莉花茶。古檀木茶具升起一缕缕白烟,清风渐起。
“因为我是刚搬过来的,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噢!”阿罗的眼睛里放着光,连声调都高了起来。
我看了看她,垂眸而笑,答:“你也是我这么久以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白色的蝴蝶穿行在粉色的蔷薇花和碧绿的叶间,花架周围的紫阳花次第开放,放眼望去,蓝天纯净,白云纯洁,好一派夏日美景。这些景色我已经看了九十年,九十年的季节变换,再一次觉得一切都生动鲜活了起来。
阿罗,会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