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庆十三年,阳春三月。
纪国,都城大俞。
大俞城内外桃花尽开,团团簇簇,远远看去,整座城仿佛施了浓浓脂粉的含春少女般,春风笑面,引得无数文人雅士流连于桃花树下。
在纪国有个传统,每到三月二十八日,桃花开的最盛之日,也称“赏桃节”,家家户户定要团圆在庭院内的桃树下,举杯共饮桃花酿,以祈福家人平安康乐。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在庭院内栽种桃花树,每家每户也会以自家桃树开得艳来彰显自家人口兴旺,家和美满。
要说大俞城中的大户,还数城东庆乐侯孟兴修府上,虽说不能富可敌国,但靠着祖上荫佑,也称得上丰席厚履,富甲一方。
赏桃节这日,侯府上张灯结彩,府上下人们皆忙里忙外的准备着今日盛大的桃花盛宴。侯府庭前的桃花树有合抱粗,繁茂的枝干上满是桃花,清风徐来,桃花飒飒,芬芳馥郁,侯府内外皆是醇醇的桃花香气。
未几,桃花宴开始,此宴设于庭前桃树之下,侯府上下席地而坐,宴席正北有一位不惑之年,身着赭色长袍,腰间系着金色兽纹缕带,双眼含笑,腹部微圆的男人盘踞而坐,这便是庆乐侯孟伯升。一旁坐着的则是他的夫人秦氏,只见她一身紫色绣花长裙,头上低垂的坠马髻上插着一支凤蝶鎏金银簪,皮肤细润,眼角微微上挑,抹了点淡淡胭脂,举手投足间流露着端庄大气,虽说年近四十,但仍旧风韵犹存,难怪侯爷至今仍与其恩爱有加。秦氏不但长得颇有些姿色,而且打理府上事物也颇有些手段。
宴席两侧皆是侯府亲眷,东一侧坐着侯爷之弟孟子晋,在他一旁的是她的夫人张氏及一位小妾姬氏,夫人看起来衣着得体大方,容貌上等。小妾则衣着鲜丽,头上坠满了玛瑙珍珠镶嵌的金钗头饰,妆容浓艳,面容在脂粉的装饰下倒也显得妩媚。二叔夫人起先倒也与二叔琴瑟和谐,但成婚多年却未能与其生得一男半女,二叔遂娶小妾,小妾倒也出息的很,刚入府便怀上了孩子,不久便为其产下一子一女。儿子名唤彦儿,女儿名唤茗儿,小妾原本就性格乖张,生儿育女荣宠加身使其越发嚣张跋扈。
西侧依次为侯爷长子孟南弦及家眷,孟南弦年二十,身材高大,一身青白色长袍显得整个人倒也干净俊朗,去年刚娶御关王南荣遂之女南荣子伶为妻。子伶年十八,南荣遂生有四子,却只得一女,从小养在阁中,谁人都未曾见过其真容,只传闻有婷婷一女,容貌天香。说来也巧,去年上元节,一向隐于深闺的子伶听闻上元灯会会有来自西陵国的奇人表演幻术,外加多年闺中孤寂让她更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带着贴身婢女偷偷溜出府外。
上元节当晚,大禹城家家户户点亮长生灯,街市上也灯火通明,男女老少都涌上街头去赏灯。各色花车、花灯应接不暇,舞狮、杂耍、幻术表演更是精彩绝伦,子伶哪见过这阵势,无论走到哪处都令她感到新奇。无奈街上人潮拥挤,不一会子伶和婢女小河就被冲散在人流中,这可苦了小河,心急如焚的找着自家小姐,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小姐!小姐!”无奈人多嘈杂,再大的声音也注定淹没在人海中。
子伶还未发现小河早已不在身边,自顾自的流连于各色摊位中。这时,不知是否是爆竹的星火落在了草垛上的缘故,草垛燃起了大火,突如其来的火光惊扰了一匹栓在一旁吃料的白马,白马受惊不小,咆哮着挣断了栓在马柱上的缰绳,撒腿冲向人群。
人群吓得四散,子伶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白马远远的向她冲来,她刚要向后跑,可曾想却被他人慌乱逃跑留下的鞋子绊倒在地,白马霎时冲近,只见白马怒吼着,抬起的前蹄即将落在子伶身上,她吓得只好用手捂住双眼,心想着自己的小命要呜呼哀哉了。可是马蹄未落,但只听轰的一声,白马哀号倒地,震起一片灰尘,原来是一白衣男子一剑刺向了白马,马蹄下解救的子伶。
这个男子就是庆乐侯之子孟南弦,一旁众人见状无不夸赞少年英勇。南弦将子伶搀扶起,此时美人已吓得小脸煞白,点点泪珠衔在眼中,尤其惹人怜爱。南弦不由得心中一震,问了才知是御关王之女,遂送其回府。
此时府上已乱作一团,小河未找到小姐,于是匆匆返回府上,见小姐还没回来,又急又怕,只好告诉夫人和王爷,王爷赶紧派人寻找,下人刚要出门,只见小姐刚进门,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男子,下人高呼“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王爷夫人赶紧出门来迎,南弦说明了情况便离去,王爷一家感谢不已。
自从灯节受惊后,子伶就一病不起,并不是惊吓过度所致,而是相思成疾。王爷夫妇心疼女儿,也欣赏南弦一表人才,英勇有为,庆乐侯也是都城大户,于是屈尊上门提亲。侯爷夫妇自是很同意这门亲事,孟南弦自从那次相遇也是对子伶念念不忘,也算是佳缘巧成。他们的婚事更是被大禹城百姓津津乐道,成了一段佳话。
这时,只见一女子起身站起,端起酒杯向侯爷外及众人敬酒,此女便是侯爷长女孟婉儿。婉儿年十七,已与当今皇后之侄,齐府齐大公子定下了婚约。她身着淡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的朵朵粉嫩桃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纤纤细腰束得更加纤细,眉间画了一朵盛开的桃花,用金粉作为花蕊点缀其间,这正是今年大俞城最流行的“桃花妆”。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父亲、母亲,各位亲人们,婉儿在这借家宴美酒,愿诸位身体康健,平安喜乐,婉儿先饮了此杯。”孟婉儿拂袖遮面,将酒饮下。此举动让宴席上众人称赞不已,二叔笑着忙说:“婉儿如此懂礼,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小妾姬氏一旁忙不迭的说:“婉儿像极了大嫂,大方有礼的很呢!”侯爷外和夫人只是笑着与众人吃酒,心里自然欣喜的很。
二小姐孟姝儿并不像姐姐般喜欢崭露头角,而是在一旁自顾自的吃着酒。她向来喜欢这桃花酿,可是母亲觉得女儿家不宜过多沾酒,平时命下人将桃花酿看管好,只允她桃花宴小酌几杯。
此时姝儿已红晕尽染双颊,一身嫩黄色绣花罗衫更衬的她粉嫩可人,虽不像大小姐那般貌美明艳,十六岁的她也是明眸皓齿,外加活泼的性子,同样惹众人喜爱有加。
阵阵桃香酒满爵,袅袅丝竹音绕梁。丝竹奏乐,舞姬起舞。宴会众人其乐融融,吃酒聊天观舞,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管家秦元上前禀报,秦元本是秦夫人一远房表哥,秦夫人嫁入府中第二年便举荐此人入府做事,为人勤恳能干,遂得侯爷重用,升为管家。眼前的秦元身材魁梧,皮肤黝黑,面部棱角分明颧骨略高,眼如丹凤,眉如卧蚕。手上拿着一件碧玺手串,这个手串秦元二十年来从不离手,据说是相思之人送的相思之物。秦元年近四十,从未婚娶,可谓是用情至深之人。
“老爷,夫人,三小姐接回来了。”秦元高声禀报。
众人皆是一愣,这个三小姐不是寄养乡下,何故又接回王府?
侯爷高兴的吩咐秦元:“快,快让千千过来!”侯爷自然是欣喜,这个女儿他已十余年未见,日夜思念。这三小姐也是苦命,他娘在生她之时难产而亡,待她长到一岁时,来家中驱灾祈福的老道士算出这三小姐乃仙界紫菱上仙被贬转世,须在人间历炼,如养在富足之家,则活不过五岁,所以需养在乡下,十五年之后方可接回,才能躲过此劫。
侯爷与死去的妾室两情相悦,他把对已故之人的爱和思念全部倾注与女儿身上,无奈怕一语成谶,所以忍痛将三女儿送到她外祖母居处。刚过十五年便急忙派人接回,想着女儿已到出阁之年,接回替她谋个好婚事也算是对她的补偿。
不一会,秦元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这便是三小姐孟千千。
只见她身着素色纱裙,腰间系着淡粉色飘带,白嫩如玉的脸蛋上有着两个淡淡的梨涡,双颊微微泛着绯红,一双杏核眼含俏含笑,眉不画而黛,面无需敷粉而白润,朱唇皓齿,芊芊玉颈上佩戴着一枚雀卵大小的血色玉佩,若隐若现的藏在纱裙中。及腰的长发半绾着,只在耳旁插着一只白色流苏玉花簪,走起路来,垂珠摆动,更显的灵动可爱。
侯爷见日夜思念的小女回来,不由得赶忙起身相迎。
“千千,你可回来了,快让父亲看看你。”侯爷上前抓住千千双肩。千千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先是一愣,缓过神来诺诺的回应:“见过父亲。”眼角含泪,惹人怜爱。
秦氏对接回三小姐一事未听得一丝风声,侯爷何故瞒着她?想想越发觉得生气,但又不好发作,便假掩了怒气,上前牵住千千的手,脸上堆笑道:“我的千千啊,你可回来了,早该把你接回,但是府里事务太忙,现在回来了,咱们一家也能团聚了。”
对眼前这个女人,千千熟悉的很,虽不认得她的面貌,但是也知道这就是外祖母口中的秦氏。千千本不愿回府,但有一件事她始终狐疑,在她唯一的亲人外祖母去世后,更坚定了她弄清事情真相的决心。
这席间的种种温情,在她看来都是假象,她太想弄清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