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里面的下人丫鬟其实并不多,林老爷喜欢清静,平常一个人在书房也都不准外人打扰,除了必须的几个丫鬟以外,更多的是夫人亲自操持,若不是三个孩子年岁都还小,身边伺候的丫鬟和下人多一些,这诺大的院子恐怕连半点生气也是没有。
院子里的装饰虽然豪奢,但平常看起来分外的荒凉,所以章州城里的人并不会觉得林府是多么的家大业大,要不是林老爷还兼着水运提调使的身份,这座林府只怕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这几日家里的下人都忙了起来,章州城里的人也从那些或有或无的消息处知道了一些不太准确的消息,林府上的二公子先是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又有一些失魂,林府只安排了管家到城外清安寺里烧了两炷香拜了一拜,没请什么大师作法,也没请郎中入府。
因为这件事,章州城的人们才隐约记起原来城内还有一座林府,内个林府还有个瞎了的二少爷,这事在六年前还曾经轰动一时,毕竟大户人家出了个天生残疾的少爷,讲出去并不是如何的光彩,因此这次的流言让很多人都在猜测,因为那林府的二少爷是个瞎子所以林府并不怎么想声张这件事,而不太清楚林府的人则会觉得毕竟不是嫡子,府里也对这个孩子没有太多的关照。
当然没有人知道林府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显得特别的低调,竟然连二少爷病倒都只是赶紧走一遍过场,甚至林府的下人们也觉得这个林府对于这个二少爷的关怀少了一些,虽然人在府内看得出老爷和夫人的着急,但终归是和往日其他主子的生病时是比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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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先生之后林老爷一个人有些失神的在书房里踱步,府里的大夫第一时间看过孩子的病情,只是偶染风寒,加上从小身子虚所以高烧不退,但不知为什么竟是昏迷了两天还未苏醒,不过此时已经无碍,这府里的大夫当年是大内御医,自然不是这些小地方的郎中能比,既然开了口说孩子无碍那就应该是无碍了。
至于醒来之后的反常,也许是那孩子知道了一些事,或者是感觉到了一些事?林老爷心里这样想着,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是好事吧。”林老爷喃喃道。
他的右手又攥的禁了一些,纸的一角已经被他这样攥成了纸沫,这十几天里他每天都在看这封信,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似乎总想从信里读出什么不一样的意思来。
这信是十天前送到的,送到的当日府里的二少爷便病倒了,寄信的人是内阁负责草拟旨意的文书,曾经是林老爷的学生,当他从大臣们的议论中知道了这件关于恩师的事情之后,连夜派府内的亲信把这个消息快马送到了章州城中。
国战已毕,外交事宜也已经由鸿胪寺谈妥,虽然先皇逝世,新皇登基,但外访南楚之事总归不能一直拖着,然而皇帝刚刚继位年纪尚小不曾育有皇子,为了平稳当前朝局,更是碍于其他兄弟的颜面不可能真的从京都的皇室宗亲里选人,最后便定下了前东辅路总督林家栋的二儿子,封王,赴南楚。
“终于还是来了,天子之心,一直如此。”
林老爷漠然收起信件,转身走出书房,向着后园而去。
......
章州的水运提调司并没有什么专门的衙门,毕竟是个管理地方水运的机构,也不用升堂办案,只是偶尔的要给过往的商船开一些官凭路引,因为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商船停靠章州码头,所以水运提调司日常也就没了什么事情,自然更用不着什么大的地方,为了方便,便在那章州水运提调使林大人的府邸旁边设了个小院,专门处理一应事务。
林家二少爷醒后已经过了一月,宫里的旨意终于是让御前的宣旨太监坐着那摇摇晃晃的马车,慢吞吞的送到了章州,在水运提调司的小院里,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提调司官员加上林家的二少爷,都是第一次接旨,不免有些紧张,毕竟这不是演电视,该怎么行礼,怎么谢恩,那都是有固定的规矩,肯定不是高呼一声吾皇万岁就能解决的事情。好在林老爷才离京三年,这一应的礼节,也是没有忘却。
“静安王,是想让我安静,让我闭嘴?”
“皇城里那些人在想什么,让我儿子去南边送死吗?”
宣旨的太监走后,林老爷理所当然的表现出了应该表现的怒意,众人还来不及劝说什么,那老头便已经带着自己的瞎子儿子愤愤然的回了府。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各有心思,当夜,从那小小的章州城中竟是有多匹快马连夜出城,似乎要运送什么绝密的情报。
林府内平之跟着父亲走回了书房,“去准备吧。”林老爷一挥手,下人们恭敬的退了出去,顿时整个林府开始忙碌起来,二少爷封王,这是多么大的殊荣,便是皇城里的内些个皇室宗亲名义上的王爷也没有几个,府里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爷看起来并不高兴,但是该有的庆祝则是一样都不能少,章州的知州早早地就送来了拜帖,地方上的官员则是早就收到了风声,早早地就入了章州城,住进了附近的客栈之中,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客人们已经已经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林府。
此间偶尔有新入府的丫鬟小声的问起为什么会突然给瞎子少爷封了王,在得到老管家的答复之后也是顿时觉得皇恩浩荡,连连称赞当朝皇帝陛下是个仁君。
林老爷曾任东辅路总督,是当年跟随先帝的四路总督之一,手下学生如今遍布朝堂,于国有功,当年因病突然请辞,但是皇恩浩荡,知道这林府的二少爷乃是个先天残疾之人,这一封赏,虽未封地只是个名义上的王爷,但还是可保林氏的百年无忧。
“平之啊,如今你是静安王,晚上的夜宴,本地的官员都会过来祝贺,隔几日还有外地的官员以及为父在京中的学生赶来,你虽刚刚病愈,但也都去见见吧。”
“孩儿知道了,父亲辛苦。”
林家栋看着面前的儿子,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慰,自己这个儿子天生残疾,平素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见生,不知为何却如此懂事。
“父亲,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我们北乐需要送质子去南朝,前几日听那先生曾说,国战是我们北乐赢了才是。”
平之那冷淡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听到此话的林老爷则是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屋外内些准备晚宴的下人自然是听不懂,来道贺的地方官听不懂,但这个六岁的孩子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分析出了问题的关键。
“先前父亲在院中生气,是故意给那些人看的么,孩儿不是很明白,为何要故意表露。”
平之的话语还是没有什么语气,虽然他不知道那几十年的生活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是此刻内心苍老的灵魂确实对这些事情燃不起什么样的激情。他看得懂这些事,但是不屑于这些事,毕竟他现在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并没有什么能力去改变什么,只能任由周边的事情发生,在那段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感兴趣,在病床上躺了很久,久到了不需要再去刻意锻炼就已经丧失了好奇心这种人生来的本能。
从这一个月里的了解,从刚刚的旨意,从父亲的态度,他猜到了很多事,发问并不是因为他想要知道真相,只是习惯性的就这样问了出来,他是面前这个人的儿子,虽然他已经忘了当一个孩子或者说当一个儿子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他感觉自己需要安慰一下面前这个满脸皱纹的男人,这个在自己醒来时漏出真挚笑容的男人,这个头发有些花白,走路有些佝偻的男人,这个在自己的所有记忆里,只是声音有些苍老的男人,这是什么呢?也许是同情,也许是共情,也许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一下面前的这个男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