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和脚上的感觉突然一松,缠住我身体的链子不见了。
眼睛睁开,看见墨九站在我身边低头看着我。双眼微微眯着,碧蓝色的眼波流转,嘴角轻轻勾起。依旧是白天的打扮,衬衫外挂着那条黑白格子围裙,淡蓝色牛仔裤,脚上趿拉着胖子的麦兜棉拖鞋。
“小平凡,还想在地上躺多久?”他说,“地上不凉么?”
我飞快地坐起身。
看见老板站在不远处,双臂交叉。身上穿着那件破旧的白背心,米黄色休闲裤。发丝下,一双冷冽的紫眸静静地望着墨九。
“我去九幽,取迷谷枝。”老板道。
墨九看向他:“你确定能取到迷谷枝?今时不比往日,妖尸,虚弱成这样你还能做什么?”
听他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惊魂未定地插言:“鬼呢?刚才的鬼呢?”
那一黑一白两抹奇怪的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街上就我和墨九,还有老板三个人。
墨九朝我伸出手,眼睛却仍望着老板:“我去。”
我抓住他纤长的五指,抖抖地爬起身。刚才实在吓狠了,两脚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可才站起一半,五指像泥鳅一样缩了回去,我兀地失力跌坐到地上,扯得刚才被摔痛的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墨九,你故意的!”
扭过头长出一口气,嫌弃似的咧着嘴:“好臭啊,几个男人的味道呕吐的味道脏东西的味道。忍不住了呀,我是豹子,嗅觉很娇弱的。”
“你才臭呐。”又尴尬又恼火,我立马反击道。
“熟鸭子嘴硬。”摘下围裙扔到我头上,“你该洗澡的了小平凡。”
气冲冲将围裙从头上扯下,发现他甩着两只手朝古街外走去。
“喂,你去哪?”
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买东西,要时刻思念我哦。”
虽然脚上穿着厚厚的棉拖鞋,但他走得很快,几步便拐过了街角的拐角。
“想你个大鬼头。”骂着想爬起身。一只手掐住我的肩膀往上一提,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起,站直身体。
扭头一看是老板,忙笑笑:“谢谢老板。”
往后退了一步,清朗的眉宇微微蹙起:“白霖……”
“嗯?”
“洗个澡。”
“……”我无语。
这群嗅觉娇弱的妖怪……
因为身上的味道,到底没能问出刚才想把我两马分尸的东西是什么。洗完澡,我惊魂未定地睡了。
过年时期,古街周围十分安静,半夜三更的,隐隐约约传来了不知谁家电视机的声音。电视里正在放伦理剧,伤心的女主角正哭着质问着男主角。现在的电视剧真是越来越没有看头了,好像除了尖叫和哭泣就没有什么其他可以表达感情的方式。听女主角哭得撕心裂肺,本来我应该体谅演员的辛苦,不去计较,可这声音吵到我睡觉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干脆将头缩进被子。可那嘶哑的哭声仍源源不断钻进我的耳朵,像小锯子似的拉来去。强迫我将男主角出轨,女主角自己放不下渣男又神经质觉得自己好委屈的狗血故事听了一遍又一遍。类似慢性酷刑的折磨恨得我几乎想跳进电视机,揪住男女主角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闭嘴,好让我能安静睡觉。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
在电视机女主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从窗外传了进来。细碎的声音,噗噗噗像是谁的衣服在外墙上轻轻擦过。
我翻过身,睁开了眼睛。这时电视机里的女主角又开始哭了,是那种绝望的大嚎,好像是因为男主角说自己选择小三不选择女主角。
而我在这当口竟然发现自己的窗户开着。
淡粉色的碎花窗帘被外面的轻风掀得微微晃动,中间露着一丝微小的缝,透过那条缝可以看到外面昏黄的天空。似乎没什么异常,噗噗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或许是听错了呢……
忽然,噗噗噗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窗户外面,比电视里的哭声更清晰。然后,有个人从窗户下面缓缓冒了起来,双手扒着窗台。上半身被昏黄的街灯投射在窗帘上,轮廓十分清晰。头发很短,好像是个男人。
我顿时睡意全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低声问:“什么人?”
“救……救……我……”隔着薄薄的窗帘,窗外的人影低声开口,声音浑浊而低沉,像牛叫似的,“救……救……我……”
我猛地跳下床,跑到墙边按电灯的开关,可是按了半天电灯也没亮。
“救……”窗外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僵硬缓慢地往窗户里爬。可还没等他完全翻过窗户,身体一歪,整个人栽进了屋子。然后犹如水滴入湖一样,融入了屋子漆黑的地面,半点声息也没有了。
屋里一片寂静,除了窗外飘来的电视女主角杀猪似的哭嚎,一点声响也没有。
我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小心翼翼朝门边轻轻移动。
忽然,身边腾起一股冷飕飕的气,沉沉的声音在身畔再次响起:“救……救……我……”
吓得我不由自主一阵尖叫。
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心脏抽搐似的狂跳,浑身都是冷汗。下意识地朝窗户边看了一眼,心脏再次绷紧。同梦里的场景一样,窗户大大地开着,窗帘中间露着一条昏暗的缝。偏偏这时窗外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电视机声,里面神经质的女主角正哭得抽抽嗒嗒。
这梦太真实了。
我睡意全无,翻身下床裹着条毛毯落荒而逃,连走过去关上窗户的勇气都没有。
拉开客厅门,莹黄的壁灯光流泻过来,照得惶惶不安的心脏霎时一暖,缓缓平静下来。老板坐在红丝绒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只雪白的樱花熊仔细地看。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了。
听见声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睡了?”
我咽了口口水,也坐到沙发上,抱着脚将自己用毛毯裹成一团。
老板真的是极品型男,犹如百年紫檀木,微微青涩又不失稳重,浑身上下散发着男人特有的魅力。当他穿着白背心,米黄色休闲裤坐在昏暗灯光下的时候,身上又多了几分不羁的气质。清冷的容貌,充满着力量的均匀肌肉线条,还有宽大的裤腿下露着的一双干净的脚,诱得人浮想联翩。偏偏这时手里还拿着个萌萌的雪白樱花熊,萌与型男范交织出了奇异美感……
他性格孤僻,经常不是坐在客厅里发呆,就是一个人呆在楼上,也很少说话。像空气似的没有存在感,但又像空气那样必须存在,因为我每个月都得从沉默的他手里领过工资。孤僻本是缺点,可在他穿着白背心时,孤僻便转化成了优点。
不羁的男人,本来就该如此孤僻不是么?
如果这个男人突然扑过来,将你用力推倒在沙发上。健硕修长的身体狠狠压上来,用有力的手掌将你的双手牢牢地压到两侧,与你十指相扣。滚烫的唇在你的脖子和胸前啃噬,暴戾地啃噬。或许还会封住你的唇,舌尖与你火热地交缠……
那种滋味该有多么销魂……
“怎么不睡了?”没听见回答,他又问了一声。
想象突然被他的声音打断,我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双腿之间有些微微发痒。不知道是今晚的夜色太撩人,还是我刚才被吓得太狠此刻急需安慰,我竟会将老板大人放在脑海中使劲意淫了一番。
有意无意地,我朝他那边移动了一下,说道:“老板,我做噩梦了。”
“别怕,只是梦。”温柔得像羽毛一样轻的语气。
得到回应我大受鼓舞,裹着毛毯像毛毛虫一样朝他的方向蠕动了几步,直到身体碰到他的胳膊才停住。
“老板,我在街上碰到的东西是什么啊,一黑一白的东西?”
“没什么。”
听这意思他不会跟我说老实话,只得转变了话题:“老板,大半夜的你怎么坐这?”
“睡不着。那只豹子,你喜欢他?”他忽然扭头看着我,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璀璨的紫光。
墨九的眼睛白天看是碧蓝的,眼底还夹着点点金光。到了暗的地方眼睛便忽闪忽闪发亮,猫眼一般。易道的眼睛白天是墨黑的,情绪变化时是暗紫的,在昏暗中就完全变成耀眼的紫色,紫水晶一样好看,彷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没办法仔细思考,只得含糊答:“不讨厌吧……”
“想和他成亲么?”
我被他这突兀的问题弄得有点尴尬:“成亲,哈,我是成不了亲的。”
成亲?结婚?有了田野的教训,我哪敢轻易再起结婚的念头?被魔鬼控制的人最后也会变成魔鬼,被白知秋捏在手心里的我同白知秋一样令正常人厌恶。那种在喜欢的人面前被人撕开面具的羞辱,那种害怕被众人围观的恐惧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当初田野爸妈看我时那鄙夷的眼神,至今仍是深藏在我内心深处一根拔不掉的刺。
苦笑了一下:“我过不上正常日子的,我……”
话未说完,他抬起右手绕过我的后脑勺扣住我的头,然后嘴唇贴过来,在我的侧脸印下一个吻。很轻的力道,陌生的爱怜。
脖子瞬间一僵,呆呆的问:“老板,你,亲我做什么?”
易道时不时会做出很亲昵的举动,考虑到他是妖怪和人类不太一样,我并不十分诧异。但要是他的动作亲昵得过了度,我会很不自在。不是因为觉得被人轻薄生气,而是因为他太帅了,让我免不了有些心猿意马。
他用额头轻轻顶着我的太阳穴,右手慢慢下滑抚上了我的下巴:“浑家,定护你今生平安。”
没听懂,我愣了愣:“什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