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打动,却是因了《水调歌头》背后的一扇小轩窗——他一说“小轩窗,正梳妆”我就泪流满面了。如你所知,我是多么反对读书用理性,同时多么反对读书太过感性,哭哭笑笑。
面对它,我失去一直为朋友所称道的克制力,没法取那个对享受和学习都最好的中庸了。
不说他的一生,先来说说小轩窗吧,美玉用藏的这一阕。抄一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它多么平常,像一件家常的旧衣裳,合身舒服;像低语,像一种大浪淘沙之后的情话,细密入心;再看下去,又像粗糙大手对自小许配的爱人而今添起来的皱纹的抚摸;像男人压抑的哭泣。爱人戴着花,嵌在小轩窗的相框里,取不出来了——怎么想起了墓碑上的那一张相?还有簪在鬓角边上的一束菊花?当然还有其他我说不清的许多驳杂镜像。但我为这个联想而流泪,似乎有点可笑。然而,读诗并无定式,如云烟聚散、水无形、蝶越花……只要你愿意,横着竖着读都无妨。说个不太恰当的譬喻,好像男女相爱,姿态哪有定式?你与他(她)一起抵达了,就好。其实,写诗也是如此。嗳,作书作画不也差不多,非但没有定式,有时病句和败笔倒是好的。不多说。
自己的偏爱吧,比起那些旷世大言似的东坡词,我尤其喜欢他这样朴素扎实的小令——没有区分高下的意思,好诗歌哪里有质的高下之分?词的婉约豪放、朴素与否,比较起来也毫无意义,只有个人的喜欢和太喜欢。不免还想远了一点,是和非都还要模糊掉才是。
说回这一首。一个字一个字放在口里慢慢嚼嚼,就像把脸埋在刚换洗过的被子里,洗衣液与太阳光和在一起的味道,让人不知道做什么好,只好深深地呼吸。虽然大家都感到他是完美的人,用自己的努力弥补缺陷,达成自己的完美生活。可是,这首词叫我们知道了,缺陷是弥补不了的,任谁总有自己的伤痛,靠文字记得。
大多数时候,词语只是一个人的城池,词语下,所有的人都将没有穷富、地位、尊卑乃至性别之分——不过是一个裸人。而销了人魂的“搭配筑建”不过是我写我心,到安静挚诚至极的时候,神明就破窗而来。其他事物只是路过——哪怕阅读,都不能消减或增益它们分毫。它们立在天底下,自己只是自己。
因此,凭这一首,他就该立在史上;凭这一首,王弗就不冤做了他的正妻,尽管后来的那个小朝云多么善解人意、多么知音难觅,他为她写下多少多么伤痛的诗歌悼词和碑文,都敌不过它那深沉的爱意。
也因如此,就不再奢望做他的妻或妾——谁忍心夺爱呢?况且,那样厚重成山的爱怎样夺?不妨让它们就在那里成山吧。只想着,做他一个混在人群里吹吹笛子的歌伎,也就够了——在某一个他的宴会中,藏于乐队之后的角落里,看见他在灯火辉煌的堂上与佛印、鲁直或米南宫谈笑风生,然后为他吹奏。他听见也当没听见,只当作作诗作词挥毫泼墨、或坦腹乘凉的背景音乐,只在我因为望他出神而节奏稍慢或略有差池的那个节拍点上,瞅我一眼,似乎讶异,也有点责备;而我,在一曲吹毕之后,也吹过只当没吹过,徘徊到他家附近的寺庙里,找慈祥的老僧尼落了发。在洒扫修习之余,偶尔出门,偶尔看他夏衫冬衣来来去去,看他年轻看他老,春夏秋冬,一年四次,就够了;像水一样绕着他和他的山,转上一百载,到来世,无声流走……就够了。
连指尖相碰都不必。
我如此心仪,只因君怀璧。你……唉,那个人,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的一生当然也是美玉用藏的一生。他的人,他的一生,如同他的词给我们的感觉:开始的一片击打声,轻易就入耳,音韵优美,似乎可以轻易地上口,却常常很久不能掌握住。细听,偶尔也有轻浅的伤感,却并不阴郁,而是明亮的,温厚的,节奏明快,听似触手可及,其实太远,远到不忍听。听着他,你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任它继续,绵长,绵长……顺风或逆风,无阻其飞扬。他来到这世间,风雨不惧,就是因为他找到了一种可能的存在方式,来最大限度地释放生命的愉快、自由、洞彻,以及由此而来的美。这种方式就叫“藏”,而深藏不露的、我们看不见的暗物质无一不发着光芒——它们比太阳的光芒还要亮。
记得大诗人雅姆一生都在歌颂乡下的驴子,里尔克情不自禁赞颂他:“一个诗人,他在山里有一所寂静的房子,他发出的声音像是净洁晴空里的一口钟。一个幸福的诗人,他述说他的窗子和他书橱上的玻璃门,它们沉思地照映着可爱的、寂寞的旷远。正是这个诗人,是我所要向往的。”我们的东坡,他一生都好像住在山里,无论什么时候、在何种逆境下、说些什么,都发出的是一口钟的声音,而正是这样的东坡,是我们所要向往的。
大师的天空下,只诞生奴仆。我们纵然再想做他的什么,也只能是他的奴仆。世间的人们大都是上帝的奴仆,在生活的旋涡里,白白奔忙,忘记了生命还有别的美好滋味。他在比我们大一百倍、黑一百倍、凶恶丑恶一百倍的旋涡里折转,却能攒起力量,转过身子,从容不迫地面对大浪,写下天下最美的诗歌,穿越时空,送给今世和更远的后世以仁爱悲悯。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做的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而大师注定是对普世审美的反拨与纠正。他不是专业的词人,通常认为他是在三十七岁时才作词的,可是他一作,词坛就整个改天换地了——他走上词坛的第一级台阶,就目光如炬“指出向上一路”,就“新天下之耳目”,就让“弄笔者始知自振”,显出了太阳须臾上天衢,逐去群星逐去月的气势。“传统”被他惊呆了,作词的让他这么一击从此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得一头绪如夜见火,荆棘之地突然春暖花开……是这样的才华,如同他自己所讲:“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呵呵,他说得这等骄傲,却不叫人生厌,都只因为他天真自然,不经雕琢,是一等一的诚挚;还因为他独辟穷荒的大功不是风吹吹就来的——在那里明摆着,嫉妒也嫉妒不去半分毫,当然,夸也夸不来半分毫。你见过哪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用嫉妒和夸赞堆成的?什么都不能损耗和成就他(她)半分毫。他(她)用心若镜,只为了自己的一颗心而做艺术。
而他的词既然是被他随手采来的自然之物,也就被边随手采边随手丢在世间,并不以为意,让所有喜爱他的人自己去捡拾或打捞,而他自己甚至不屑一说。这是孤独,也是骄傲,却并不是孤芳自赏,因为这之中自有从容。他是个有魔的男子,只要你曾停下来,细听过他留在世间的声音,就给魇住在那里。他填词作曲,他说禅语村语,他弹琴谈艺,他游猎问道……无不带有磁性。他甚至写过一篇《猪肉颂》,赞美猪肉滋味的鲜美。
他热爱这个世界。其实,东坡肉、东坡豆腐、东坡汤,他亲手制的墨、酿的酒、开的药方也是他的声音啊,切近,可爱。
自然之美蓄满秘密,于是,送抵人间多有传奇。
他注定无法做一个真正的隐者,而只能隐居在自己心里。不过,也许这才是最大的大隐吧?大隐隐于心。他认为“人生如梦”,就把自己的梦做得好大好大,装下、消化人生的大悲凉。他的旷达当然很多时候是装的(当然更多时候是真的),听听他说“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就可以知道并隐隐心疼,他为什么“醒复醉”,又为什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而立身在小舟上回头看看,什么又是真实的呢?
他一生知任八州:密州、徐州、湖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看过激烈厮杀后的古战场,也看过大雪无垠覆盖了一切。他那安静看世界的眼睛,如同我的孩子睁开眼睛看世界时第一眼的样子,将让我记忆一生。而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孩子呢?心里虚弱的时候,需要用手拍着,哄着,低声呵斥走豺狼虎豹獴蛊蛇蝎的八州,唤来现世安稳,暖他的心?
或许再过许多年,我就可以找到去看他的道路。一路赶去,路过清明宋唐,五代,隋北南朝,两晋三国,两汉秦,战国春秋,周商夏……当然,逢到不喜欢的年代,我就闭上眼睛。可是,他如今隐居在哪个年代呢?也迁居吗?——他具有多么强大的神力,当然可以随便挑选自己喜欢的年代来活。而走遍那些年代,也再看不到一个人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了。不是吗?
有时做一个后来人,很难不去美化先人。然而纵然我们不忍不为先人讳(他们呕心沥血为我们留下的遗产太多太好,我们哪里忍心再去诟病他或她的小节?),他也用不着我们美化——至少在世代人民自发的口口相传中,他近乎完美。就是这样一位在做人上几乎穷尽了一切可能的人,在作文上可吟西子可狮吼的人,为人天性纯良,不拘形迹;作文不喜剪裁音律,天真烂漫,在这个意义上说,他的词比起他的诗文,更是他自身情感的自然流露与表白,更多地染着生命感。譬如开头我们所引的那一首《江城子》就是其中佼佼。当然,他还有写给兄弟的一首首诗词,叫我们看了忍不住就马上打电话给我们自己的兄弟姐妹,告诉她(他):我爱你。
也因此,他那无时不在的巨大激情和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最打动我们。
如你所知,文学一方面是功利的,一方面又是游戏的、非功利的。
从词产生之初的功能来看,也是用来娱乐和消遣的“小道”。人背负着厚厚的原罪和新罪活着,而人生苦短,人在悲剧性的人生中合理地享受一些声色之乐,应该无可厚非。及时行乐的心态能使人发现自我生命的可贵,但如果不受理智的绳矩,一味沉浸在美酒美人中,成为一个享乐主义者,那么及时行乐就成为了颓废者的口号了。他不是禁欲者,却比我们都更加精准地拿捏住了这个分寸,因此才有那么多关于他的好吃好玩好笑的故事流布民间,生动鲜明。林逋曾说:“人性如水,水一倾则不可复;性一纵则不可返。制水者必以堤防,制性者必以礼法。”声色沉溺毕竟是与圣人们指定的道德修养相背离的,善于融合百家精神的他把握住了人生的精髓,使之相互映照感发,将词这一文学“小道”扶正,成为一个朝代的光荣——儒家讲“让”,道家讲“柔”,佛家讲“忍”,而他又在三者融合的调和水里加上了一样“侠”。而知识永远都是死东西,如果不能用生命去体验证悟,不能像道士炼丹一样炼出火药来,不能活用到思维力度和方式上来,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垃圾”,就只能是“障”。因此,那句“人生忧患识字始”是适用于大多数的庸人的。
他当然不是庸人——他以他超出凡众的大能开启了天目,从而完成了他又克制节省、又扬扬汤汤的文格。因此,他的词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神秘的,又是眼见的,遍地勾连,沉厚成城。他在《文说》中说道:“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说到底,他的“侠”更是成就他伟大文格以至人格的一堵起承重作用的墙壁。
也就是在其文格成熟的这一时期,他雄旷豪宕的词风一夜形成——词语借贷,有时候只是瞬间倾城。这正是他那种复杂多变深厚广阔的儒道佛思想相互冲撞的结晶。几种思想交汇、融合,化学反应所产生的巨大声响,震颤着他不安的灵魂。于是,他振动翅膀穿过久远的历史,跨过苍茫的高山,上天入地,左冲右突,以期浇灭心中的痛苦和不平,暂且按捺跳动的心。其实,希望是徒劳的,最终会化为无情的泡影,这反而更加剧了他心灵深处思想的碰撞与激荡……再三再四,剥茧抽丝,祛除了“我痴”、“我见”、“我慢”、“我爱”诸般杂碎,写之为词,就成了一树一树燃烧的红叶,大风也不能将它们吹灭。
最具代表性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被史家称为“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最为突出地体现了他的词这一美学风味。该词写于他为新贵官僚罗织罪名贬谪黄州之时——他怀着满腔的愤懑和愁苦,将彼时复杂的心态一展无余。词的上片,以壮阔之笔,铺写长江波涛万顷、乱云冲天的景象,创造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瑰奇境界。而美太强大,太多元,被他的笔一一收摄入心,带有了神秘的力量。于是,他顺流而下地想到,“哀吾生之须臾”倒不如“托遗响于悲风”,取山间之色,听江上清风之歌唱。也于是,这种至简、至宕的思想镇静了人不安的灵魂,归到了依托自然、融入自然的大道。全词情感也同他笔下的景象,回旋跌宕,奔腾不息——最后是息了的,息成了静静的月亮。
这种境界之所以为天下人所传唱,不但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人类的一个小碎片,望远皆悲,这感觉大致相同;还因为他并不想因循着“小碎片”愿望,写内心多么痛苦或多么想得开,“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直接就写,质素,干干净净,也就是说,求“意”而又不见“意”,舍“意”因而“无意”。“意”,退回到原点,因为是原点,就接近于哲学中的本体,所以,它反而包孕了永远可以从头开始的诠释可能性。这也就是中国传统美学最神奇的地方。
除了入了中学课本、人尽皆知的这一首,其实他还有许多类似的旷世大词。譬如,“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一句,在那一首中劈头写下,把万里江水与呼啸大风齐齐唤来,阔大深远得叫人倒吸一口凉气。而“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又满载了一种大水似的人生,茫茫在窄窄的心上。他的一生中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悲剧——譬如,他忧谗畏讥,困顿转徙潮惠之间时,曾跣足涉水,居近牛栏(“但寻牛矢觅归路,家住牛栏西复西”)。而这些与他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灾难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他极力想从悲剧的苦海中跳出来,以更坚定的步子走向他的理想之巅、以更理想的人格规范自己的人生实践时,就意味着悲剧的延续与循环,人生就承受着更大的苦痛与折磨。事实也是这样,“白首忘机”正是这种精神的自我揶揄。词的后半阕看似写得非常平缓沉静,没有骇人语,其实它正是由前所描绘的万里风暴所掀起的情感浪潮后的短暂歇息,是炽热情感的暂时冷却,如风平浪静的海面,其底却蕴藏着巨大的喧嚣和轰鸣。就这样,全词情感狂澜万变,在静谧淡远的烟霞与喧腾滚动的江水中,呈现出旷放之美,表现了中国人特有的思维方式、思维的力度与文明的向度,大气之至。这种艺术美和大气美,一扫过去纤弱萎靡的词风,扭转、矫正和引领,像忽然出来的大太阳,即便对“词语尘下”的歌伎词也有了照耀,清风惊掠。
他说话有意思,有时叫人忍俊不禁。在《答陈季常书》里,他这样说:“又惠新词,句句警拔,诗人之雄,非小词也。但豪放太过,恐造物者不容人如此快活。”一个分明得意又有些惴惴的孩子似的他,被自己不经意间勾画了个遍。当然,里面还有儒的中庸,禅的自律,道的散淡;幽默,见识,心胸,等等吧,反正,当时正给朋友写信的他和正读他的我们都滋味百种。
然而,我更喜欢他的是,即便他在豪放派这一脉上被奉为了一代宗师,也并不小看了当时大家都看轻了的所谓“淫词艳曲”。他尽管也不怎么喜欢,却还是这样秉一颗中正心评说柳永:“世言柳耆卿(永)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之‘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这是句极高的赞语了。要知道,那时即便高洁脱俗如范仲淹、晏殊、张先等,都一味奚落柳永,骂他上不得台面。他的勇气和真实都是我们在他此前的文人中没见过的,之后难道有?
男子才大,与女子色绝一样,一不小心就会伤身。还好,他身如琉璃,内外明澈,独步天下的好人格和好性情救他自己出水火,使整个靡弱大宋因他也风雨清嘉。连政敌王安石也称他“不知几百年方出此等人物”呢。这不简单。捎带着说一句,就此事而论,王安石也不简单。
说起来,他们在政治上争得你死我活,全是为了国家好,而即便他一生的拐点“乌台诗案”爆出来时,王安石虽然还处在因他反对变法而正炽的气头上,却仍是上书劝说神宗“哪里有圣明的世道杀才子的道理呢?”从文字狱里搭救他出来。这也是满眼里没有一个坏人的他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安慰了吧。他的友谊都这么不一般,更不用说与佛印米南宫那些人的交情了,传说笑话一大摞,这里不提了。
因此,买来他的全集,时不时翻翻——不为学习、写书,只因想念。有时读得恍惚,就能够在某首诗歌中,与他意味深长地狭路相逢,并生出感慨:关于他神奇的一生,到底是虚是实呢?哪些是真,哪些是实呢?历史是人写的,其中羼杂了太多无意的主观臆想和有意的为尊者讳。但他绝大的本事也在这里——任何人都宁愿相信有关他的神乎其技的传说都是真的。抚摸他的全集,就好像看见了所有:那里是一个燃着烛火的村庄,过着一个永远不会过去的节日,而许多的古人古事,高亢的温婉的欢快的沉雄的炽烈的微凉的歌声从里面传来,无一不动人魂魄,惊醒了后来的一百年又一百年。
是啊,他最大的最可贵之处就是他的真啊,以及由他的真生出的他的诚挚、他的善、他的乐观旷达穿越了山山水水递过来,告诉我们:
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地方要去,有一个隐秘的属于自己的地址,有一个带着神力的“我”,在那里,等着我们去四面花开。这样想想,就觉得生命的旅途还真是美好啊,值得永远对未知的前方存一份期许,就算在走到最逼仄的末尾一段里程也应如此。
修身正形,必由绳墨。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感谢历史给了我们一个苏东坡,叫我们还能记起,鸿蒙开辟时,上天打造的、人类最初的样子。
[原作欣赏]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八声甘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词人小传]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省眉山)人。北宋杰出的文学家、书画家,与父苏洵、弟苏辙并称“三苏”。苏轼二十一岁中进士,出仕后因“乌台诗案”受诬陷被贬黄州任104团练副使。在黄州四年多,曾于城东之东坡开荒种田,故自号“东坡居士”。谥文忠公。人称“苏东坡”,号“东坡居士”。
史书记载,苏轼“身长八尺三寸有余,为人宽大如海”。是继欧阳修之后主持北宋文坛的领袖人物,在当时的作家中间享有巨大的声誉。
苏轼专长行、楷书,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在绘画方面,他擅画墨竹,师文同(即文与可),比文更加简劲,为其后“文人画”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
苏轼现存诗约4000余首,其诗内容广阔,风格多样,而以豪放为主,笔力纵横,穷极变幻。其词现存340多首,冲破了专写男女恋情和离愁别绪的狭窄题材,具有广阔的社会内容。苏轼在我国词史上占有特殊的地位。他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精神,扩大到词的领域,扫除了晚唐五代以来的传统词风,开创了与婉约派并立的豪放词派,扩大了词的题材,丰富了词的意境,冲破了诗庄词媚的界限,对词的革新和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苏轼在才俊辈出的宋代,在诗、文、词、书、画等许多方面均取得了登峰造极的成就。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学和艺术天才。
诗文有《东坡七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