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凶手
“奶娘,要不要跟我赌陆小姐会不会进宫?”坠儿不甘地道。
“赌你个头,是个女人都能进宫的吗?皇宫是街市,想去就去?要不,赌你进宫?”奶娘不以为然,禁不住坠儿软磨硬泡,竟答应了。
此时的嫣碧来,正陷入了巨大的失落与茫然中。
她本以为申屠棣怀恨,故意给自己难堪,便强笑着陪侍在旁,期待他消气后回心转意。谁知道一天天过去,申屠棣依旧毫无反应,看别人还有点热度,看自己与看一个酒壶花瓶无异,他忘记了自己曾是坐在他膝头喝酒喂葡萄的女子?忘记了当时的山盟海誓?忘记了鸳帐中的入骨温柔?
宁愿他恨自己,恼自己,大声斥责自己,而不是这样无声无息的冷漠,视若无物。难道他真的忘记了过去吗?如果是,为何赦免自己的死罪,安排自己住进六王府,让自己始终抱有希望,期待热烈的重逢?
申屠棣不断前来六王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光时时纠缠在王妃身上,舍不得移开。如果王妃不是他的弟媳妇,早应该一道圣旨下来,宣她进宫了吧。
他的炽热,是不是对自己的报复?
那一刀,刺时痛快,他甚至没有闪避,深沉的目光似乎在说——你要刺,就刺吧——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责难,只有纵容的温柔,哪怕握住血染的刀柄,他依旧对侍卫说:“你们不可难为她。”
如今,这温柔消失在了何处?
不知是不甘还是痴恋,她失去了昔日的淡然,时时刻刻在揣摩申屠棣的心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盼望他转过头来,对自己笑一笑。
可惜,从来没有。过去仿佛沙上画,完全给浪涛抹去了。
申屠棣来时,敲破她的记忆与幻想,残忍地提醒她,自己已经为人所忘。
申屠棣不来时,她常在梅林下徘徊,或者深夜时盈盈立在梅林下望月亮,口中念念有词,人比梅枝瘦,弱不胜衣,仿佛随时凌风而起,望月而去。
身边的仆妇不知她心中伤痛,只以为她爱梅成痴,在想念梅花开放时的盛况,给她取了一个外号,叫做梅痴。
“你看看,这样疯疯癫癫的,能进宫吗?难不成叫她进宫种梅花?”奶娘得意地对坠儿说,伸掌到面前,让她赶紧拿出月钱。
“你又没有限定时间,只要今年陆小姐进宫了,都算我赢!”坠儿不认账。
“行,双倍!”奶娘收回手。
“双倍就双倍,我赌她一定进宫!”坠儿偷笑道,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因为,她无意中偷听到,小姐与姑爷说嫣碧来。
嫣碧来病了,一日水米不沾牙。
席漫闻讯,向申屠晔请示,特意去了一趟影香楼探病。
楼中,弥散着浓郁的药香。仆妇们禀告,无论如何劝说,陆小姐就是不吃药。
席漫进房,见嫣碧来拥着绿绸被,恹恹的歪在榻上,斜靠着一只青纱芍药枕,露在绿绸被外的一只手,瘦得惊人,腕骨突出,指骨嶙峋,几乎像一截树枝。
这样的手,与当初在九仙楼窗中伸出玉腕的风情万种,真的很难重叠在一起。席漫差点掉下泪来。
嫣碧来挣扎着起来行礼。
席漫心中凄凉,急急扶住了:“陆小姐有病在身,不必拘礼。”
嫣碧来有气无力地表示了歉意。她心情复杂,恼申屠棣眼里只有王妃一个,可是细想一层,王妃何辜?同样为申屠棣所苦。
“陆小姐,上一回你伤重,我都不能前来,才叫失礼呢。对了,姐姐吃药没有?”席漫将她的手掖进被中。
“吃药,比吃饭还多,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嫣碧来心灰意冷。
席漫使了个眼色,从仆妇手中端过药碗,用汤匙拨了拨热气,笑道:“这药放在这里,熏得满屋子都是药味,陆小姐早早吃了吧。”
堂堂六王妃,侍奉一个青楼女子服药,嫣碧来哪里敢接受?再三推辞,席漫依旧捧药在前,执意喂她,只好一口一口吃了。
仆妇送上水来,漱过口,拭了面,洗了手,又扶她躺好。
“王妃娘娘,让你见笑了,我如今的身子,一日懒似一日,很不中用。”嫣碧来苦笑。
席漫回头,笑着道:“你们下去吧,让我跟陆小姐聊聊。”
仆妇们齐齐应答,行过礼,鱼贯而出。
席漫坐在榻边,道:“心病还要心药医,要不要我替嫣小姐请个药人来。”
此言一出,嫣碧来不由笑了:“王妃娘娘逗我开心呢,好端端的叫烟小姐雾小姐。”
席漫拍拍她的肩膀,肩膀上同样瘦骨铮铮,令人心痛:“我说正经的。王爷跟我说过了。”
嫣碧来怔住了。申屠晔说过,绝不向府中任何人提起她的身份,以免人多口杂走漏风声,如今王妃娘娘却来揭穿自己?一时之间,对申屠晔竟十分失望。
席漫并不知道她心中此刻苦楚,继续小声劝她先保重身体,自己会想法子让他们两人和好。申屠晔可以偷龙转凤,将覃庸弄成自己父亲的义子,改名席庸,以便迎娶公主,自己也可以有样学样,试一试。
嫣碧来点了点头,也不多言。
席漫以为药水生效,便告辞离去。
第二日午后,申屠棣来莲华苑坐了坐,又要去游湖摘莲子。
“皇兄,八月莲子都老了,明年吧。”申屠晔闷闷地说。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申屠棣居然厚着脸皮假装没有听明白,还道:“你湖中莲花品种多,还有好多新莲子呢。”
席漫打圆场,将喜滋滋的申屠棣领到湖边。
“皇上,还记得上一次我们在街上相见吗?你帮我饶过了莫奇死罪。”席漫轻轻道。
“我跌伤过,以前的事情,已经记不清了。”申屠棣抱歉地道,他不想在席漫面前撒谎。
“嫣碧来呢?那个因为刺杀你而被判死刑的女子,你也忘记了吗?”
申屠棣默然。他真的记不起,记忆中的女子永远只留给他一个朦胧的剪影,纵使梦中清晰,醒来也如雾里看花般影影绰绰。他从小太监嘴里知道嫣碧来的名字后,也曾经去过九仙楼三楼,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喜欢她的印记。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总不能抹去心悸吧?
然而没有。
就算他坐在窗边,不过听见街上的嘈杂,就算躺在华丽的床上,也想不到一丝昔日的温柔。
在育婴堂听见席漫吹树叶的一瞬间,他觉得很熟很熟,仿佛梦中听过这首曲子似的,心血沸腾。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女子应该是席南,为了巩固皇位,才不得不赐婚给皇弟。
明知道她是弟媳妇,却忍不住往她身边跑,哪怕皇弟心中不满,他还是想多看一次。
皇帝,真的无所不能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意兴阑珊。听见席漫在自己面前提起嫣碧来,大有兴师问罪之势,心头怒气横生,冷冷道:“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凶手,要我念念不忘吗?要不要当街立一个牌坊?”
席漫紧紧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申屠棣的冷语。
男人,都是这样翻脸无情吗?当初嫣碧来刺杀他,想必有误会,要不他也不会暗地里饶过她,并安排住在六王府。如今,不仅重逢漠然,根本就是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