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连绵,宝光流转。
在那白云深处,一座雄威的黑铁宝殿矗立雪山之巅,九根半米来粗的铁链从那殿角伸出,垂落山底,将整座雪山束缚在内。
黑铁宝殿内,十几个身着各色华贵锦袍的中年人正冷冷看着跪在大殿中心的一个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长得还算清秀,只是那稚气未退的小脸此时苍白无比,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双手死死抓着一杆黑色长枪。
在紫衣少年身前,躺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双眼紧闭,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仿佛正置身于令人愉悦的美梦之中。
“敖烈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了,宫主大人还没有到吗?”人群中有人开口道,语气之中很是不满。
在那大殿之上,一把七彩琉璃椅光彩夺目,在椅子旁边站着一名神态俊郎的中年男子,听到人群中传来的话,看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宫主大人得知消息后已经在赶回的途中了,请各位将使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非宫主不能定夺。”
“这欧阳玄根性恶劣,屡教不改,此前就已经惹出不少事端,这次更是胆大包天,偷盗特使秘宝私闯龙宫秘境,触动了秘境禁制导致龙气不稳,差点酿出大祸。”
刚才人群中出声之人顿了顿,眼神望向跪在地上的紫衣少年,眼神闪过幸灾乐祸之色。
“而且这欧阳玄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骗来敖程少主一块进入秘境,被那禁制所伤,如今性命不保……”
“你放屁!敖程才没有死呢,他还有呼吸,等敖爷爷来了一定能救他。”
中年男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跪在地上的欧阳玄出声打断。
欧阳玄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眶通红,显然是不久前才刚哭过,不过现在这红通的眼睛倒是平添了几分凶恶之感。
“好了!这里是黑阳殿,不是你们吵闹的地方,一切事宜都要等到宫主回来再说。”敖烈喝道。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憋下嘴里即将反驳而出的话,闭上眼睛不再回应。
“欧阳玄,你可知道擅闯龙宫秘境是死罪?更何况如今程儿生死不明。”敖烈望着下跪的欧阳玄和其身前的少年,神色复杂道。
欧阳玄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般,刚才挺直的身板突然缩了回去,眼神暗淡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这些他又何尝不知道?
但他如何能后悔?
他需要秘境之中的鸿蒙龙气,他需要变强,只有变强才能让那些人闭上他们的臭嘴。
他真正后悔的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敖程,还和他一起进入那龙宫秘境。
那可是他最好的兄弟,唯一一个真诚对待他,陪他一块玩,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帮他出头,指导他修行,甚至还将龙宫的两大秘法,龙拳和化龙诀都偷偷传授给他的兄弟。
如果不是紧急关头敖程替他挡了那禁制的一击,现在躺在地上的就应该是他自己了。
欧阳玄嘴角抽动,眼泪又差点夺眶而出。
那还不如躺在地上的是自己呢,欧阳玄心想。
他敢闯龙宫秘境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不能顶天立地的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他也早就无牵无挂。
“程儿在哪?”一个雄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一齐朝殿外看去,神色各异。
这个声音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
“宫主大人!”敖烈面上一喜,其余人也回过神来,一齐向那人施礼。
欧阳玄身躯一颤,心中既高兴又害怕。
这宫主爷爷是他唯一敬重的长辈,他的父母亲去世多年,平日里倒多亏了这位宫主爷爷的照顾,欧阳玄自然是不敢不听他的话。
宫主的身形极快,瞬息之间便从那殿外飞至殿中那七彩琉璃椅前,原本躺在地上的敖程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团金光裹着飘在半空之中。
“敖爷爷,您快救救敖程吧,他被那秘境禁制所伤,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欧阳玄忍不住声音哽咽道。
大殿之上忽然金光刺目,过了许久才慢慢散去,敖程的身体缓缓下落,被敖宫主伸手接住,抱在怀中。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大殿之中。
“欧阳玄,汝可知罪?”敖宫主盯着欧阳玄,脸色无喜无悲。
“宫主大人,这欧阳玄如此无法无天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仗着有少宫主撑腰,横行霸道,没想到最后也是个忘恩负义之人,连少宫主也被他给害了。”之前那中年人又在人群中中开口道。
论起最恨欧阳玄之人,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以前欧阳玄便是最喜欢找自己麻烦,若非动他不得,自己早就一巴掌拍死他了。
如今这个小杂种犯下如此滔天大祸,宫主也不可能保住他。
“这么说,那无法无天之事,便还有吾程儿一份了?”敖宫主斜眼看那中年人,冷冷地说。
中年人脸上得意之色顿时凝固,连忙低下头:“少宫主为人正直,只是不小心受他人蛊惑罢了,绝不是那无法无天之人。”
敖宫主冷哼一声,中年人脸色又是一变,大殿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
欧阳玄心中苦涩,又感觉有一股暖流流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敖爷爷还在维护自己。
“敖爷爷,敖程他……怎么样了?”欧阳玄低声问。
“龙宫秘境禁制为上古先祖所留,可斩神诛仙,岂是程儿一个小小练气境的修士所能挡下的。”敖宫主神情悲恸地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刚才看那敖宫主面色平静,众人都还以为少宫主多半已无大碍,没想到以敖宫主通天的法力竟然也救不了这少宫主?
“不可能,不可能!敖程他明明还有呼吸,怎么可能死了!”欧阳玄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摇头说。
他亲眼见过那道禁制攻击,其气息虽然恐怖,但也绝不像敖宫主说的那么可怕,更何况敖程身上还有龙宫秘宝万鳞甲护身,受到的伤害应该已经被大大削弱了才对。
“程儿神识已灭,就算还能苟活,今生也是再也无法醒来。可惜了这命中大劫,他终究还是没能扛过去。”
敖宫主抚摸着敖程的头发,眼中充满了难得的温柔之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欧阳玄神色恍惚,嘴里喃喃自语,望到那躺在台阶之上的敖程时,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想要向前去抓那躺在地上的人,要从别人手里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欧阳玄!”
一道金光飞出,击在欧阳玄的小腹上,一下子将其从台阶之上击飞,砸到三丈之外的黑铁殿砖上。
“汝父当年为龙宫第一龙将,一生为龙宫立下不朽战功,然汝母却为龙宫千世罪人,坏我龙宫万年根基。当年汝父自愿千万捉拿汝母,最后一同身陨天外,汝之一家有功有过,倒也两相抵消。”
“吾念汝是故人之后,一直以来算得上对汝庇护有加,可汝却不知悔改,三番两次闯下大祸,而今更是闯那龙宫秘境,重蹈汝母之过,害吾程儿性命,此罪当诛。”敖宫主语气微怒,又夹着一丝疲惫。
“但汝这条命是程儿救下的,就当是程儿送给汝的,今日我便留汝一命。但汝之根基龙宫收回,汝也不再是龙宫之人,即刻起流放龙宫之外,今后不得再踏入龙宫半步。”
“违令,必杀之。”
欧阳玄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可是四肢的力量却好像被人全部抽走了一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他嘴里剧烈地咳着血,面如死灰,身前那一滩血迹混着泪水,也混着绝望。
……
春雨绵细,夏雨骤急。
仲夏的雨一来便是倾盆而下,将这小小的腾山镇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华爷躺在摇椅上,异兽轻摇一把略显破旧的蒲扇,异兽捧着一卷经文看得入神,那巨大的雨声似乎被隔绝在这小小的院落之外,没能对他造成一分影响。
“咚!”
院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华爷放下手中的经文,眼神微眯。
“门没锁,请进。”
咯吱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看起来应该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紫色戎装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淋湿的长发散落,盖住了他的面容,一柄长出他半个身躯的黑色长枪拖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甚是怪异。
“欧阳玄?”华爷轻声发问。
有人曾告知过他,今日将会有客来访。
那少年一动不动,站在院子里任由雨水冲刷,沉默着没有回应。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今后你便在这住下吧。过去的已经逝去,无须再多做感伤,从今天起就算是重新活着。”
“可我......想死。”少年抬头看天,雨水将他的头发向两侧冲开,露出一张俊俏却又略显稚嫩的脸,那脸上此时一片惨白,充满痛苦之色。
“你若真想死,今日又怎么会还来见我?”华爷面色一冷,此前对少年的微微怜悯之心荡然无存,说到底对方也还只是个孩子,又怎会真的能够看透生死。
“无论此前如何,既然还是选择了活着,就算是做一个普通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呵呵,没错,我只是个废物罢了。我这条命是他给我换回来的,我没有资格把他送掉。”少年狂笑几声,两道水痕从脸颊两旁滑落,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叫欧阳玄,今后便劳烦您照顾了。”少年低下头看向华爷,眼神空洞犹如一滩死水。
华爷脸色一变,自己低估了这个少年,他不是不敢死,而是不能死。
一个心都已经死透了的人,真正的死亡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