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赵阔准时睡到了三点半,简单洗漱了一下,开始跑到他们学校听课。结果在细胞生物学上到一半,她还是没抗住,枕着裴矩的肩膀呼呼大睡了起来。
坐在另一边的张宁冲他坏笑,讲台上,老师频频往这边看,裴矩感觉脸有些烧。
他给张宁发消息:坐了一天火车。
张宁冲他眨着眼睛坏笑:什么时候的事?
裴矩回复:高中的。
张宁“啧”了一声,继续在电脑上做思维导图。
赵阔小睡了一会,听到老师说“下课”,立马清醒了过来。
“不睡了?”裴矩问。
赵阔揉着眼睛,支着头听课,听得头一点一点的,有趣极了。
裴矩却不这样想,他们班太小了,只有三十多个人,谁和谁都认识,突然冒出来一个赵阔,让他浑身尴尬。
老师走了过来,委婉地说:“学委啊,你们谈恋爱,也要注意影响。”
裴矩还没说话,赵阔先打了个小哈欠,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老师,我坐了一天的车,实在是有点困,我稍微趴一会可以吗?”
老师看了她疲惫的脸色,叹了口气:“睡吧睡吧,不要打呼噜。”
赵阔兴高采烈地应了,连连道谢。
她这一觉就睡过了整节课,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才被裴矩推起来:“走了,去吃饭。”
赵阔脸上还是被压的红印子,口红蹭到了胳膊上,还好穿的是短袖。裴矩指了指,赵阔迷迷糊糊一开手机,立刻清醒了。
“等我补妆!”赵阔丢下一句话,摸出口红和卸妆水,开始就地补妆。
裴矩有些无奈,只好道:“不用化妆也可以的。”
赵阔抿了抿嘴,冲他笑道:“好看吗?”
赵阔偏爱红色系,说实话,裴矩觉得有点像刚吃了小孩。
这玩意吃了会肚子疼吗?
噫,忽然有点想把她抱在怀里亲。
不过那样会不会弄花她的口红啊?
裴矩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赵阔发问:“去吃什么?”
他立刻收敛了心神,若无其事道:“去吃火锅,喝奶茶。”
赵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抿着嘴笑。
……更想啃一口了。
裴矩别开目光,指着远方道:“那里有一条美食街,我们去吃火锅。”
赵阔欢快极了,拉着裴矩就想跑,又顾忌自己穿了短裙,跑了两步被迫停下。裴矩望着她笑,不留痕迹地挣脱了她的手。
手牵着,就想拥抱,而后接吻,再然后……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还算有信心,可是对面前人,则是个例外。但是他不能。不管是从生理来讲,还是社会舆论来讲,这种事情上女孩子总是吃亏的。碰也可以,不是他没能力,而是不敢,是舍不得。
舍不得折腾一个重病刚有起色的人,舍不得加重她的痛苦,更舍不得让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赵阔看着奶茶的单子,这个也想喝,那个也想喝,纠结了半晌,挑兵挑将选了一杯烧仙草,又回头问裴矩:“你喝什么?”
裴矩言简意赅地说:“可乐。”
赵阔“哦”了一声,笑道:“七分糖,加冰块。”
裴矩忽然插嘴道:“热的。”
赵阔瞪圆了眼睛,噘着嘴嗔他:“初夏了!加冰!”
“还在还是暮春。”裴矩语调没变,“最多常温,不准加冰。”
赵阔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指指菜单:“那我要加蜜红豆,加椰果,我要一超大杯。”
裴矩略一思索,正准备应了,忽然问:“这么多咖啡因,你晚上睡得着吗?”
晚上?晚上运动之后肯定睡得着啊!赵阔眼睛弯了一下,美滋滋地说:“我睡眠好着呢,要超大杯。”
“行吧。”裴矩放弃抵抗了。
奶茶店的小姐姐冲他们笑了笑:“第二杯半价,两位不考虑一下吗?”
半价哎!赵阔眼睛“刷”地一下亮了,拉着裴矩的袖子问:“要嘛要嘛,你快说要嘛。”
裴矩看了她一眼,缓慢而坚决地说:“你喝得完?”
赵阔一下子泄了气,冲他龇牙咧嘴地扮了个鬼脸。
裴矩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头:“走了,去吃火锅。”
两人坐定,点好菜,裴矩忽然问道:“你嘴上的那个不擦掉吗?”
赵阔笑嘻嘻地回答:“口红不就是用来吃掉的吗?不是被自己吃掉就是被别人吃掉。所以你要不要尝尝,水蜜桃味儿的呢。”
裴矩没有接话,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嘴上的这个东西含有重金属吧,吃了真的不会中毒吗?”
赵阔忽然有点不高兴起来,这个家伙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在索吻嘛?
裴矩摩挲了一会下巴,说:“如果你钱不够的话就来找我要,不要涂这些含铅量很高的东西。哪怕多花点也没关系。去买那些含铅量含重金属量都很低的。”
赵阔一时间有些五味陈杂。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于是低头抿了抿嘴。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裴矩已经掏出了一张手帕纸,打开,对折,开始擦起了桌子。
裴矩看了她一眼,也递给她一张纸,赵阔接过,打开,把中间凹下去的挤出来,而后叠成四方块,数着裴矩擦了十三下,正在纠结是要补成3×5,还是补成4×4,亦或是3×3×2,服务员已经把锅端了过来。
没能补成合数,赵阔的强迫症发作,纠结得不得了,趁服务员没看到,连忙补擦了两下,而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裴矩叹了口气。
“我会记得吃药啦!”赵阔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为什么舍曲林也能治强迫症啊……”
“副作用很大吗?”裴矩问。
“还行吧,”赵阔咬着吸管说,“还有很多药副作用更大。帕罗西汀和文法拉辛的戒断作用可强了,帕罗西汀能达到18个月呢!”
十八个月。
裴矩哆嗦了一下,抬头看赵阔,赵阔还在喝她的奶茶。
这杯奶茶确实大,直到他们吃完火锅,赵阔才喝了半杯。她捧着奶茶,揉了揉肚子,拖着裴矩沿珠江遛食聊天。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哪一科老师给的分很低,哪一科老师给的分很高,又比如说哪一项活动比较好玩,或者为了综述分又去参加了多少次志愿者活动。
等到那杯奶茶被一点点喝完,已经累的不想动脑子找话题的时候,赵阔忽然发现原来已经翻过了一天。
怪不得她这么头晕,原来是困了。
她扶了扶头,忽然被自己的手电了一下,四肢忽然酸胀了起来,周围的水腥味变得格外浓烈。赵阔往水边走了几步,手握上了栏杆。
她忽然很想跳下去。
赵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抓住了裴矩,颤声问:“裴矩……我吃药了吗?”
她不仅今天忘了吃药,在火车上也给忘了。
“救我,裴矩,救我。”赵阔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忘吃药了,现在戒断反应,很想跳河,裴矩,求你救救我!”
裴矩也吓了一跳,问道:“你的药呢?”
“在书包里……”赵阔眼前越来越晕,她一个没站稳,差点一头撞到栏杆上。
裴矩连拉带抱,把她拖到宾馆。宾馆前台看他俩状态不对,差点要报警,裴矩连忙道:“旧病复发,救命药在楼上,拜托姐姐帮我看着她,我去拿药。”
赵阔已经有些意识不清醒了,一直在痛哭,抱着他不松手。裴矩一咬牙,干脆把自己的学生证押在了前台,又来了个服务员,两个人架着赵阔往上走。
好不容易把她弄回了房间,裴矩刚想去找药,赵阔却突然颤抖起来。她用指甲去抠自己的胳膊和手背,对着自己又抓又咬,又去伸手抠自己眼睛。她的精神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只想自残,用物理上痛苦缓解精神上的痛苦。
裴矩摸到了药,用膝盖压住她的手,只是倒了个水的功夫,赵阔就把自己嘴唇咬了个鲜血淋漓。他连忙捏着她的脸颊,强迫她一定要把药咽下去。赵阔被呛到了,练练咳嗽,又要用手指去抠喉咙,被裴矩死死按住。
不知过了多久,赵阔眼睛才慢慢聚焦。
“喝水吗?”裴矩紧张极了,手都在抖。
赵阔闭了闭眼,疲倦地说:“给我一片思诺思。”
思诺思是安眠药,裴矩不敢松手,怕她又自残,正纠结间,忽然听到赵阔的声音:“我……五脏六腑都在烧……头好痛,给我布洛芬和思诺思,我想……我想睡一会。”
裴矩照做了,赵阔吃了药,又等了几分钟,终于睡着了。
裴矩见她睡熟了,才有心情检查她的伤口。嘴唇被咬出了一个口子,好在不是很深;手背上被她自己挠掉了好几块皮,伤口外翻着,正在渗血;腿上不知道磕到了哪里,膝盖和小腿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好在伤得都不是很严重,大概一两天就能消。
裴矩叹了口气,帮她盖好被子,一看手机,已经一点半了。他下楼办了入住,又问店员哪里有药店。
“要不要帮你们叫救护车?”前台忧心忡忡地问。
裴矩摇了摇头。
他帮赵阔处理了伤口,又怕她半夜醒来自残,熬到快三点,实在扛不住了,纠结了好久,最终只叹了口气。
这是一间大床房,一床被子,赵阔盖着;两个枕头,她枕了一个抱了一个。裴矩没办法,锁了门窗,确定以她力气打不开,又收了所有的带棱角的锐器,藏好玻璃杯,拉出凳子,枕着书包,趴在桌子上打盹。
他这一觉始终不敢睡踏实,等到再次醒来,也不过才将将五点。
他睡不着了,起身去看赵阔。赵阔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下巴抵着怀里的枕头,睡得正香。就是在梦里,她也是眉头紧锁的,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裴矩看到她的睫毛上坠了一点泪珠,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执着于口红了。
咬伤的是下唇,小姑娘的唇珠肉嘟嘟的,裴矩把头凑了过去,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橘子牛奶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偷偷亲上去,但最终,他只是抬起了头。
第一次接吻,应该在两个人都清醒,尤其是赵阔能睁开眼看着他的时候进行。
赵阔毫无知觉,事实上,他现在做些什么,她也没能力反抗。
他真的……很想……
裴矩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
虽然他在她书包里翻到了该有不该有的东西,也知道她是乐意的,但是病人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折腾。
只是裴矩很无力,赵阔的病还能好吗?他会不会需要这样照顾她一辈子?裴矩打了个哆嗦,他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他们真的有未来吗?
虽然她这样他真的很心疼,但是若是为了她搭上他的未来……
裴矩在反复质问自己,到底明不明白躁郁症患者的男朋友意味着什么。
他感到很疲惫,她需要哄着,需要二十四小时守着,需要花大价钱维持生命,需要随时随地的陪伴和倾诉,需要……
可是他也是个大活人,她可以从他身上积蓄能量,他又该去找谁?
说实话,他现在心中的抑郁不下于赵阔,他甚至有感觉,如果刚才的崩溃多来几次,他会不会忍不住带着她去死。
可是裴矩到底舍不得了。赵阔是精神病人,他动心之前就清楚,选了她,未来注定不是坦途。
楼下隐隐传来榴莲香,裴矩起身,为赵阔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