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赵阔还是去了大学。
一个暑假的功夫,赵阔瘦了十多斤,这个暑假她都忙着和家里赌气一定要复读,但是事与愿违,一搬出她的病,以前还站在她身边的人,就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新学年,新开始。可是赵阔什么都学不进去。她军训的时候因为会指挥,得了学院老师的青眼,又因为会弹钢琴,加入了学校的乐团。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除了……
除了她的病。
开学没多久,她就成了老师重点观察对象。不仅要定时去向辅导员汇报自己的病情,而且还要定时到心理咨询中心报道。不知是不是未知的新环境加重了她的病情,她过了军训,立马转相了。
药大把大把吃,钱大把大把花,头发也是大把大把掉。自从加药之后,赵阔迅速增肥起来,月经也是隔三差五才造访一次,以前从来没有疼过的她,每次姨妈“恩惠”般的光顾,都会让她难受得痛不欲生。
就更别说长了满舌头的口腔溃疡了。
没有被病折磨死,倒快被药和副作用折磨死了。
赵阔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想治病了,反正治了也不会好。”
辅导员给她倒了杯水,想了想,又加了几勺蜂蜜。
“不要有心理压力。你应该知道,抑郁症其实是神经递质的问题。换句话说,这种病就和高血压一样,如果你好好服药,还是能控制得住的。”
“除了吃药,你还得建立起一个监督机制。”一旁路过的副书记插话,她是国家一级咨询师,“你得确定,如果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要去做傻事的时候,能有人拉你一把。”
赵阔手抖得连茶杯都拿不住,闻言眼睛一垂,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我看不到希望。”赵阔哽咽着说,“我头发都掉了快一半了,老师,我真的好难受。”
辅导员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张纸,等她哭完,才道:“西药,尤其是精神类,是有些有很强的副作用。这样吧,你伸出手,我给你扎两针。”
赵阔懵懵地伸手,看着他给自己针灸。他们的辅导员是本校针灸推拿博士在读的学生,今年第一年工作,赵阔其实一直对针灸半信半疑,但是本着试试就试试的念头,她还是伸手了。
就这样,西药救命,中药治疗她的副作用,间或配以针灸,她倒也平静了几个月。
当年元旦晚会,赵阔登台。
当晚她的照片就刷爆了表白墙,并在新学期伊始收获了新的恋情。
当时赵阔同他说得清楚,她有抑郁症,很可能谈着谈着恋爱就不会爱了。
那个男生答应得好好的,但是只经过了一个寒假,他俩的恋情就破裂了。
最令赵阔刻骨铭心的一句话是男生的指责:“就算你病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作?想理我就活蹦乱跳,不想理我就死气沉沉整天睡觉。你这种人,活该生病!”
真的是这样吗?
赵阔勉强叫自己不要去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中闲逛。天色渐暗,她忽然被自己面前的一排小脑袋吸引住了目光。
一只三花猫端坐在桥头,借着昏昏的月光,赵阔看到桥洞下探出四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大猫看看她又看看小猫,其中三个小脑袋乖顺的缩了回去,只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小家伙还在跃跃欲试。
大猫分明恼了,一巴掌将小猫拍回桥洞,然后弓着脊背冲她哈气。赵阔举起双手,退了两步,回头看到那只皮得要命的小猫还在作死的边缘试探,又被老妈暴打,心情忽的一送。
她转身去了超市,给猫们买了鸡胸肉,又偷偷回寝室用违章电器煮好,撕成小块,剩下的肉汁闷了猫粮,再将这些用新买来的小不锈钢盆装好,放在桥头,然后远远退开。
大猫本来怕她得很,过了好几,见她没有回来的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招呼小猫,过来大快朵颐。
赵阔歪着头看,给这些猫一一取了名:那只奶牛猫因为四个爪子都是雪白,因而得名“手套儿”;胸脯有一撮新型白毛围脖的起名叫“小花儿”;耳朵尖有长毛,见她就要跑的那只,取名为“小逃儿”;最后那只全身都是橘色的,干脆其名叫了“橘子”。
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同音的裴矩。
不知裴矩过得好吗?
事实上,远在知名大学的裴矩,过得也不是很好。
经过一暑假的浓情蜜意,准确地说,只有十多天,在成绩出来之后,他和冯颖就闹掰了。
“都怪你和赵阔。”冯颖冷笑,“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裴矩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复读吧?”
冯颖抡起手里东西就要打他:“凭什么你们都有好日子过,就我一个人……我算是看透了,姓裴的,你就是个魂淡!”
裴矩有点不高兴,但也不好意思还嘴,只能弱弱地说:“冯颖,你……”
“我什么我?我又不欠你的!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不选你了。”冯颖冷笑,“你要什么没什么,真当我看上你那一点成绩啊?要不是为了报复赵阔,谁愿意理你?反正当初就是跟你玩玩,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不准再来找我,不然我找人堵你!”
裴矩不信,连着打了几天的电话。
新学期伊始,他刚买好军训服,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你就是裴矩对吧?”
裴矩应了,还没问出些什么,对面就挂了电话。
从此,裴矩手机就再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去接别的电话了。
一周之后,裴矩销了号,他给赵阔发了条短信让她存着自己的新号,却一直没有拨通过赵阔的手机。
面对天南海北的同学,裴矩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和人交流的能力。除了对床一个叫张宁的男生,他竟然不敢再同别人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的,大一就快过去了。
赵阔学校是三学期制,每年的小学期进行实习。赵阔好不容易有了些兴趣,翻出她的尤克里里,开始练习押尾桑的《扶桑花女孩》,刚把谱子摸了一遍,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女生的尖叫和惊呼。
隐隐约约有吉他声从窗外透进来,赵阔一耳朵就听到,G弦好像有点没调准。
楼下,一个男生抱着吉他,胸前还带着小蜜蜂。
只听他大喊:“我是17卫管的陶盛阳!17中药的赵阔!我爱你!”
寝室楼的窗口里发出了无数的惊叹。赵阔的一个室友从窗帘中探出头,惊叹道:“哇!阔阔,是在和你表白哎!”
赵阔也听到了,她倚着门向下望,表面上稳如老狗实际上嘚瑟得要命。她故作深沉地“嗯”了一声,而后拉开了门。
陶盛阳在下面激动地喊:“赵阔!我走过无数的桥,看过无数的云,喝过无数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纪的人。”
赵阔在心里翻白眼:呵,渣男沈从文的。
沈从文把张姑娘一个好好的凤凰变成了草鸡,一辈子都困在自己心灵的湘西,赵阔一下子对这个人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赵阔另一个室友抱着吃瓜的态度调侃:“听听他说什么。”
女生们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答应他!答应他!”
有了观众,陶盛阳更加激动起来:“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赵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赵阔小声嗤笑了一声:“余秋雨的。”
她忽然明白什么叫情书都没你写的好的男生了。这样想着,她伸手敲了敲栏杆,周围人忽的停了起哄,安安静静等她这个女主角表态。
赵阔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地说:“在这里我主要说三点。第一,很感谢你对我的偏爱。”
同学们又开始起哄了起来。赵阔见到这种场景总忍不住想笑,她清了清嗓子,道:“第二,你的吉他,G弦没有调准。可以调准再来吗!”
吃瓜群众一阵哄笑,陶盛阳有些不好意思。
赵阔微笑:“第三,我现在不是很想谈恋爱,谢谢你的厚爱。祝你以后幸福!”
其实,经历了上次被分手,赵阔自己也想明白了。她的病情大概是不适合谈恋爱的,也是不适合发展稳定关系的。好在不久就是暑假,赵阔逃回了家。
暑假期间,赵阔学校的乐团封闭集训。
经过一整年的折磨,她的体重一直忽高忽低,不断变化的体重让她的内分泌和睡眠都出了很大的问题,她夜夜都在做噩梦,要么梦见自己变成了僵尸,被人追着砍,要么就是梦到了遍地的残尸……
这种休息对她来说无异于酷刑。因为身体的问题,赵阔手脸都在浮肿着。
她无数次想从桥上跳下去,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行。
这不是她的问题,是病的问题。
提前返校,躺在宿舍里,她又做了新的梦:
在她的面前,一条羊肠小道无边无际,直冲云霄。道路两旁都是黑压压的、不停翻卷的乌云,她不想走,可空荡荡的脚步声一直持续。
她在哪里?
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所有的问题都不得而知,只有脚步声在不停地继续……
似乎有一道雷声响彻云霄,赵阔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摔了下去……
她从噩梦中惊醒,窗外透出清晨的鸟叫。
上床下桌一时间变得很危险,她很怕自己直接跳下去。赵阔不敢往下看,花了好大功夫才爬了下来。
原来,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