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内,两人相对而坐。赵阔手指上敷了一个冰袋。她一边吃着香蕉船冰激凌,一边叹息:“手好疼啊!”
裴矩斜了她一眼:“你再这样吃,肚子也该疼了。”
赵阔笑嘻嘻地说:“我可是从来没疼过。真疼的话,姜糖也随便哪里都能买到啊!”
裴矩疑惑了片刻,问道:“姜糖还能治胃疼?”
赵阔一囧,岔开话题问道:“这里有水果蛋糕,你吃不吃?”
裴矩神色复杂:“你还要吃啊?”
赵阔摸摸自己日渐变圆的爪子,虚张声势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养伤啊!”
裴矩望着她,叹了口气:“你这样暴饮暴食,身体会坏掉的。”
在这里坐着的这段时间里,赵阔解决了一杯热可可、两个布丁、一个松饼,刚刚又吃完了一个香蕉船。裴矩看着她,死活想不通她到底是怎么吃下这么多的。
赵阔看起来有些恼意,不过她还是没有继续吃下去。她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来。
裴矩看她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轻声问:“我不是想批评你。”
赵阔“嗯”了一声,摘下眼镜。她重度近视,虽然摘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她现在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裴矩叹息道:“要不,我去给你买点巧克力,留着明天吃?”
赵阔把快吃完的香蕉船盘子往旁边推了推,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她捎下去了,她站起身来准备去捡,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脚贱,还故意加重了力度。
再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眼镜。
她踩歪了自己的眼镜腿。
裴矩:……
赵阔:……
赵阔小心翼翼的把眼镜递到裴矩面前,弱弱的问:“矩哥,你能帮我把眼镜腿掰回来吗?”
裴矩接过眼镜,舔了舔嘴唇。他拿着眼镜左看右看,有点不自信地说:“呃……我试试。掰坏了别怪我。”
赵阔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它都歪成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去?”
裴矩把舌尖探了一点点出来,牙齿抵着舌面,歪着头苦思冥想了好久。他找准角度,手下猛一用力——
只听“啪”的一声,眼镜腿断了……
裴矩:……
赵阔:……
“OK,fine,我没关系。”赵阔努力自欺欺人,“眼镜断了一条腿,也不是没有办法用手举着带。”
裴矩干笑了一声。
赵阔安慰他:“你看它虽然断了一条腿,但是断的是右腿。这副眼镜蛮贴心的,至少不用我右手翘着兰花指举它。”
裴矩有些局促地说:“回家之后我赔你吧。”
“算了,不用了。”赵阔说,“等会儿你给我买瓶可乐吧。”
或许是祸福相依的属性在她身上又发作了,在赵括第十一次拧出“再来一瓶”时,她能清楚地看到老板的嘴角在抽搐。
“小妮儿,你这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啊!”
赵阔没敢再继续拧第十二瓶,面前还有十一瓶拧开了没有盖子的可乐呢!
怎么办?怎么处理?
被逼无奈,她只好提前结束了同伴们的夜店之行。吃饱喝足再灌两瓶可乐下去,后果就是被撑得睡不着,大半夜在街上溜达,以及……
第二天早上点名迟到。
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点名迟到而已,没有上课迟到。
这次自主招生面试辅导一共有三天,前两天都是在讲课。她给自己出了歪招,用透明胶粘在眼镜上,然后把胶带搓成一股绳,绑在眼镜后面。某禽兽和某喷子笑得前仰后合,某助学对象努力把脸绷紧,绷了又崩,最后也笑了起来。
至于另外两位女士,她们早就上手把这个眼镜拆了又装好了。
最后一天下午,进行的是无领导小组讨论。
赵阔举着眼镜举了三天,终于可以碰到一个不用带眼睛只带耳朵和脑子的活动,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来培训的学生们分成了几组,每五人一组进行面试。台下所有的学生都是考官。裴矩和景益分在第二组,她和秦涛分在第三组,谷盈盈和陈琳分在第四组。
很快,裴矩两人上台了。
他们抽到的题目是忒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即The Ship of Theseus,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把替换下来的木头组装成一-个船,还是不是原来的那艘船?
赵阔习惯性的伸出右手去推眼镜,却只摸到了透明胶带。
说实话,看到这个问题,她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赵阔自从上了高中,理综成绩顶尖被内定为理科生,就再没听过政治课。现在猛然听到这些偏哲学的概念,一时之间有点懵。
讲台上,本次面试的五名同学已经展开了辩论。渐渐地,另外三名同学已经冷了场,话筒一直在裴矩和景益的手里传来传去。景益从这条船的历史价值方面入手,语言如同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直刺要害;与此相比,裴矩从这艘船的哲学意义入手,虽然语速语调都显得非常温和,可说出的话常常一语中的,让赵阔反复怀疑,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回应。
想到这里,赵阔突然惊醒:裴矩其实是在暗示对手,将对手带进他构建的逻辑里,一旦真被他牵着鼻子走,那这场辩论就真完蛋了。
想到这里,赵阔又是一个激灵:无领导小组讨论,难道重点不在于小组讨论四个字吗?怎么被台上的两个人打成了擂台战?
在打分环节,不出意外,果然是他们两个的分数最高。
下一组就是她和秦涛。他们抽到的题目是那道典型的面包问题:
假设你是面包公司的业务员,现在公司派你去偏远地区销毁--卡车的过期面包(不会致命的,无损于身体健康)。在行进的途中,刚好遇到一群饥饿的难民堵住了去路,因为他们坚信你所坐的卡车里有能吃的东西。
这时报道难民动向的记者也刚好赶来。对于难民来说,他们肯定要解决饥饿问题,对于记者来说,他是要报道事实的;对于你业务员来说,你是要销毁面包的。
现在要求你既要解决难民的饥饿问题,让他们吃这些过期的面包(不会致命的,无损于身体健康),以便销毁这些面包,又要不让记者报到过期面包的这-事实?请问你将如何处理?说明:
1、面包不会致命。2、不能贿赂记者。3、不能损害公司形象。
简单地圈出了几个关键字之后,她决定要做领导者。所以在开始讨论时,她最先拿到了话筒,带着不容置疑的架势,向她的同组成员说:“我们这个问题,冲突点在于,道德与声誉之间的冲突。所以我想请问诸位,大家想站道德,还是站声誉?”
主持的老师多看了她一眼。
赵阔这句话是利用了心理学上的思维定势,让人下意识地认为,正确答案就应该从这两个选项中产生。
不知是不是来的这一批尖子生都比较害羞,在讨论过几遍之后,发言的人又只剩下了她和秦涛。
“虽说道德确实在声誉之上,但是我还是坚持认为,可以假装翻车造成哄抢。”赵阔推了推眼镜,“这样我既销毁了这些面包,又让灾民获得了好处,何乐不为呢?”
秦涛冷冷地说道:“你这样做良心不会痛吗?”
“为什么会痛?”赵阔意味深长地轻轻笑了一声,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我完成了任务,他们得到了好处,公司保全了声誉。这个问题虽然存在二元,但并不是二元对立。中间存在也允许存在灰色地带。”他一边擦拭着眼镜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不料眼镜经过几番折腾,镜片竟然有些松落了。赵阔手上稍一用力,一枚镜片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赵阔顿时呆住,一句粗口就要脱口而出:“卧槽——What's the matter?”
没有眼镜,她成了睁眼瞎。
这轮讨论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可是到了下台的时候,她却不敢走动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摸索着讲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不小心,她又踩歪了自己的另一根眼镜腿。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怎么还不下来?”
还是裴矩最先反应过来,他冲上讲台握住赵阔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她拉回到了座位上。
失落的眼镜片从前排传了过来,还没传到她手里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截胡了。
裴矩从书包里翻出了一副眼镜。这眼镜一看就是老古董,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倒应该出现在潘家园。他对比了一下自己眼镜片和赵阔眼镜片的大小,想了想,取下自己的眼镜片,把赵阔的装了进去。
“带上试试。”裴矩把新眼镜放进了赵阔手中。
“你的眼镜怎么办?”赵阔小声问。
“我眼睛才一百多度,带不带都可以。”裴矩也小声说,“你带上试试大小。”
说实话,有点大,而且有点活。不过总比睁眼瞎强。赵阔冲他笑了笑,一直扶着眼镜,继续围观谷盈盈她们的讨论。
和上两组一样,还没过几次辩论,又成了甘棠一高的校内斗争。
就在这时,赵阔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小赵啊,你对咱们学生这三场面试有什么看法?”
赵阔一怔,抬头看到了卢校长。
这位卢校长名叫卢成声,赵阔不喜欢他,不只是他喜欢说空话,更因为她爸和老卢都在教育系统,老卢算起来还是她爸的领导。
赵阔没少跟着她爸一起出去喝酒,小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大人挡酒的挡箭牌。这个老卢喜欢劝人喝酒,有一次她爸喝得嘴唇和手指都紫了。那次赵阔被老卢的女儿卢于思拉出去玩,回来吓得脸都有点发青。
恨屋及乌,回家她就拉黑了“鲈鱼丝”,然后给她起外号一直叫到现在。行成于思毁于随,名是好名,奈何姓卢。过后赵阔也尴尬了好久,好在两人不过是面子情,现在卢成声又来提问,赵阔登时有些紧张起来。
她站起身来,措了几遍词,才陪笑着说:“我觉得应该得益于小助教。我们学校的孩子,不管成绩是好是坏,都至少站过讲台、做过演讲的。这种场面就显得比较游刃有余了。”
卢成声点了点头,简单表扬了一下,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下。赵阔一下绷紧了脊背。
卢成声可能也发现了这里的学生不欢迎他,也可能是烟瘾犯了,等谷盈盈下来,就摸出一包烟,起身走了。
裴矩低头问她:“你们认识?”
“嗯,喝过酒。”赵阔说,“他喜欢劝酒。”
裴矩点点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