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学生三三两两回了家,教室里登时安静下来。赵阔跟家里说自己要在学校复习,认真地刷着她一对一助学对象送的那套五三。
快刷吐了……
她伸了个懒腰,向窗外看去。秋叶落了一地,让她的心情更加压抑。秋天是抑郁高发期,春天是躁狂高发期,这几天她的心情确实没来由的有些失落。
赵阔在活页上记了一笔,收好东西起身,打算去看看裴矩来没来。
一班只有冯颖在。她身高和赵阔相差无几,白白瘦瘦的,脖子倒是挺长。冯颖本来藏在后桌的一大排书后面,或许是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
见到赵阔,她眼前一亮,热情地说:“阔阔呀,以前是我不太好,不该定那么多闹钟的。作为赔礼,我给你分享一个法国钢琴家好不好?”
赵阔犹豫了一下。
似乎她们之间也没有特别大的深仇大恨,既然她都主动示好了,何不顺势把这事揭过呢?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冯颖已经拉起她的手,坐到了裴矩的位置上。
“你就坐你男朋友位置上吧!”冯颖拿出手机,就要往她耳朵里塞耳机。
赵阔其实不大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她躲了一躲,犹豫着接过了耳机。
“来听听吧!”冯颖说,“我可是诚心赔礼道歉的。”
赵阔沉吟片刻,还是接受了。
耳机里传来钢琴声,可是身边这个人却让她静不下来心思去听。
冯颖带上了另一只耳机,和赵阔轻轻咬耳朵:“他是萨松·弗朗索瓦,肖邦弹得特别好。我记得有人说过,肖邦的作品精致却不矫饰,抒情却不滥情,忧伤却不嚎哭,又充满了旖旎。说实话,我真的喜欢极了。”
赵阔觉得再不开口就不合适了,勉强笑了笑:“我喜欢莫扎特,像个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特别好。”
冯颖捂着嘴轻轻笑。
听了几首曲子,她勉强道了别,快步走回自己的教室。
冯颖在她身后挥手,一转身却微微扬起了头颅,露出轻蔑地微笑。
她俩的恩怨似乎就这样翻了篇。
赵阔也没放在心上,她最近备考竞赛,天天忙得晕头转向的。
竞赛一科一科地考,赵阔梦里也一整宿一整宿地刷题。她把这些题整理下来,拉着一群小伙伴一起刷,用于备考的小自习室里充满了紧张的氛围。
这次比赛要到洛城去考。考试那天,赵阔早早起了床,望着学校租的大巴直发愁。
她晕车。
部办老师给她出主意,让她嘴里含一块姜片,赵阔依言,又拿着姜去问裴矩。
“我不要。”裴矩厌恶地别过了脸,“我一点姜都不吃,闻着味道就恶心。”
赵阔有点失落的“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和裴矩坐在一起。
一个多小时车程,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什么时候把姜片咽了下去都没印象。只是睡到半路,赵阔却突然惊醒,抓着裴矩的领子,惊呼道:“是氯!是正一价的氯!”
这一嗓子把好多人都吓醒了,裴矩也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地看着赵阔。
赵阔还是有些恍惚。
她梦见自己没穿外套,蓝色课桌表面掉了一块漆,像是一块孤岛。抽屉里有一团卫生纸。后面的人一直在踹她,还有两个人在讨论答案。她举手招来了老师,却再没了下文。烦躁之间,赵阔把试卷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完了最后一道压轴题。
带答案的压轴题。
车上的人都冲赵阔看了过来,赵阔却不管不顾地翻起了口袋。她什么都没带,一张纸都没带,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卫生纸,写下了梦中的答案。
景益、秦涛、谷盈盈和裴矩都看了这张纸。前三个仔仔细细地记下了答案,裴矩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最后,还是赵阔把那张纸塞进了他的口袋。
这里可能是市里面不太受重视的学校,桌椅都是斑斑驳驳的,什么颜色都有。按照准考证找到考位坐下后,赵阔不由得愣了愣。
浅蓝的桌面,弯月形的色斑,赫然和她梦中一模一样!
赵阔掏了张卫生纸,写下自己梦中的答案,而后迅速翻到最后。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一模一样。
三个小时的竞赛考完,已经十二点了。
景益出来门,重重地拍了一下赵阔的肩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阔哥够义气!”
一向不对付的秦涛也向赵阔比了个大拇指。
裴矩看起来有些精神恹恹的,一副不高兴地样子。
那个纸团他下车就扔了。
只有赵阔一个人心惊胆战:前些时候,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需要上天这样补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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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阔一直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她索性抛开不想了。
白天越来越短,赵阔的觉也越来越多。她仿佛进入了冬眠期,连和裴矩聊天都少了。
生物老师开了选修3-1,兴致勃勃地讲起来葡萄酒、腐乳,一下课就去买了玻璃瓶,剥了自己的橙子,又加入从校外超市买来的酵母,开始酿酒。
这其中每天拧开瓶盖放气的活,自然是交给裴矩来做。
持续观察了好几天,这瓶橙子酒还是没有酒味。赵阔仔细回想了所有的步骤,决定去找老师聊聊。
办公室里,刘星阳正在跟舒朗请假。
“你哥要结婚啊!”舒朗笑着把请假条递给他。
“不是,”刘星阳笑得有些尴尬,“不是我哥,是我哥们。从小一起玩的,我去给他当伴郎。”
“你哥们?”舒朗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哦,比你大点对吧。”
刘星阳的笑容更尴尬了:“不是,比我小,今年才十五。”
办公室的空气凝固了一霎。
这个时候不适合问问题,赵阔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甘棠很穷。
而贫穷,就意味着愚昧和落后。
赵阔还记得自己的小学同学们。一年级的时候他们这一级一共一百八十多个人,到了六年级毕业,毕业照上整个年级就只剩下二十二个人了。
她是学习最好的那个,除了她以外,竟然只有一个人也考上了一高,还是花钱进的高价生。听说因为打架,现在他已经辍学了。
赵阔也记得自己的初中同学,很多女孩子,读了中专倒还是好的,至少有一技之长;更多的,在她们初三的时候,就已经准备着要二胎了。
十四岁,初三啊!
孩子的爸爸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辍学、打工、拼儿子,他们的生活残酷得一眼就能望到头。
赵阔懵懵懂懂地,揣着她的橘子酒走到了操场。
裴矩正拉着单杠练引体向上,见赵阔情绪不对,连忙走到她身边坐下。
赵阔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玻璃瓶瓶口朝下递给了裴矩。裴矩顺势拧开,洒了自己一裤子。
赵阔怔怔地看着裴矩,忽然笑了。
看着裴矩,赵阔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用手指在裴矩肚子上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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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元旦。
今年元旦有些不太一样,不仅班主任到场了,就连语文老师也到场了。
一同到的还有一个小男孩,大概小学的样子。
而且赵阔发现,隐藏在宽大羽绒服下的语文老师,身形有些臃肿。
“是怀孕了吧?是不是怀孕了?”赵阔跟谷盈盈咬耳朵,“他俩是一对,肯定是一对啊!”
这次的元旦非常热闹,老师们家里的小朋友都带来了,物理老师带来了一个小姑娘,一岁多点,一点都不怕生,趴在她爸爸怀里咿咿呀呀。英语老师带来一对姐弟,弟弟还抱在怀里,姐姐四五岁的样子,活泼得很,牵着谷盈盈的手到处跑。就在男生们窃窃私语他们的女神生物老师到底有没有结婚的时候,她也抱来了一个胖娃娃。
赵阔能听到男生们的心碎了一地。
她抿着嘴偷笑,悄悄问语文老师:“老师,宝宝乖不乖啊!”
老师也小声说:“我们家哥哥有点害羞,不会很闹的。”说罢,她招来羞羞怯怯的小男孩,指着赵阔说,“天天,跟姐姐玩好不好?”
孩子看了她一眼,然后扑到了舒朗怀里。
“我们天天还是有点害羞,要是能跟你一样活泼就好啦。”舒朗牵着儿子的手,笑道。
“小男孩喜欢跟大男孩玩,说不定找找大哥哥就能玩到一起去了呢!”赵阔冲他微笑,然后坐到语文老师身边,小声问,“老师啊,这个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感觉不出来,弟弟妹妹都好。”老师抚摸着肚子,一脸柔和,“其实我想要个姑娘,我们哥哥小时候,也有很多人说像小姑娘来着。”
赵阔冲她眨眼睛:“男生女相是福相啊!”
老师不由得笑了:“哪有这种说法!”
“一直都有,面相上说,男生女相、女生男相都是福相,将来会一生顺遂的。”
好话谁都喜欢,老师被赵阔说得笑逐颜开:“那就借你吉言啦!”
元旦办得很欢乐,临近结束,赵阔拆了气球,兴致冲冲地去找裴矩。一班还很热闹,门窗紧闭,赵阔进不去,只好拿了几个气球,在走道里用鼻子和额头顶着玩。
舒家的小男孩在赵阔身边看了一会,赵阔递给他一个气球,他却脸红红地跑走了。
不多时,他母亲牵着他的手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阔阔,我们家哥哥想要个气球,你能给他一个气球玩吗?”
赵阔笑眯眯地看了小家伙一眼,选了个最大的黄色气球递了过去。
小家伙爱不释手,老师替他道了谢,赵阔驻足看了看,继续玩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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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赵阔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在期末考试之前写完了她一对一助学对象送的助学资料。赵阔在心里暗自发誓,在裴矩过生日那天,也送他一套刚刷完的数学五三。
来而不往非礼也。
赵阔一边刷寒假作业,一边美滋滋地想。
她把错题号给裴矩发了过去,却一直没得到回应。
那边,裴矩正在和冯颖聊得热火朝天。
裴矩看了一眼赵阔发来的题目,给冯颖发消息:不聊了,我要去给阔阔讲题。
冯颖回了个ok,又发消息说:你家阔阔真厉害,真会谈恋爱,把你治得服服帖帖的,真是羡慕啊!
裴矩登时有点不爽起来。什么叫他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冯颖又发了条消息过来:有你这样的男生陪着,她真的好幸福哦!
内心深处仿佛被触动了一下,裴矩不由得有些得意。
冯颖真好。
为什么赵阔就不能这么贴心这么善解人意呢?
他回了冯颖一个微笑,顺手消了赵阔信息后面的小红点。
冯颖发了个乖巧的表情包:我好心疼你啊!
冯颖:你看你家赵阔都被你宠坏了。
冯颖:什么事情都不会做。
冯颖:如果是我的话
裴矩:没关系。
冯颖:我一定学很多事情来照顾你
裴矩:我感觉还好,没有宠坏。
冯颖:不让你那么累,那么辛苦。
看到这句话,裴矩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赵阔确实喜怒无常,相处起来确实有些累了。
如果她能像冯颖这样温温柔柔的,那该多好啊?
另一边,赵阔守着手机,一直等到十一点。
是不是裴矩睡了,没看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