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还需细细筹谋。”
又是还需细细筹谋,狗屁,还不如直接告诉他继续等好了,校尉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了。
又撞了一鼻子灰的刘武灰头土脸的滚回驿站房间,看着正在吃酒的赵二虎没好气的道:“给我来一口。”
赵二虎嘿嘿一笑,忙斟了一樽酒递过去,笑道:“你这是又去找晦气去了。”
刘武端过去一饮而尽,拿起筷子胡乱夹起一道菜尝了尝又呸了出去。
“难为你天天吃这样难吃的一道菜还没吃恶心。老子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是闯个小院子劫两个人出来,老子从前落草为寇的时候,什么样的深宅大院没闯过。”
“我们年前便到了,转眼都春分了,校尉大人天天说还需细细筹谋,赵壮他们也被分散在别处,说是人多太引人注目,咱们几个躲在这里除了天天从城门开盯到城门闭还筹谋什么了,到现在连夫人和小郎君被幽禁的地方有几个兵几个将都不知道。”
赵二虎忙起身推他:“你小点声,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是河内郡来走镖的镖师,要叫他大当家。你这样当心还要吃排头。”
刘武颓然的坐下喃喃低语道:“我就是着急,大都督还盼着夫人和小郎君归去呢,结果我们日日躲在这里吃吃喝喝。”
赵二虎低声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夫人和小郎君被幽禁之地必定戒备森严,就算我们能侥幸劫他们出来也未必出的了城门。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他觉得这样许久按兵不动也许并不全是仇校尉的决定,只是要和刘武这样没头脑的人解释起来实在费劲。
赵二虎举起酒杯摇了摇饮尽道:“这位夫人出身南阳郭氏,品貌学识俱不输咱们大都督如今府中的那位。最妙的是,这位郭夫人写得一手好书法,听说她的一幅字价值千金,你说,回去的路上,我们求求这位夫人给我们一人写一幅字如何?”
望着摆在面前一匣子的经书,豆庐眼中划过一丝贪婪的精光。
他本是天子近卫,神武勇猛,一向深得凉帝的欢心,之所以被发配到这里来看守这对母子,是因为暗中帮助皇后打探皇帝的举动被告发。
虽然离了皇宫那个纸醉迷金之地,但到这里来也有好处,比如说,他不用再面对皇帝那阴晴不定的怒火;再比如说,眼前这样的飞来横财。
那是郭十一娘亲抄的佛经,洛阳城中,不,整个凉国乃至南朝权贵富商们有钱也买不来的东西。
那哪里是一匣子经书,那分明是一匣子黄金。
当然,他已经吃过一次亏,送到眼前的钱财固然可以收,但是不是什么找上门的事情都能办。
不过,听听也无妨,若是想要些他举手之劳的好处,那就当日行一善。
若是想要他上刀山下火海,那么就别怪他顺水推舟,去皇帝面前讨好去了。
“咳咳咳……”女子的咳嗽声打断了豆庐的思绪。
他眯起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正半卧在榻上伏在老仆身上喘息。
已是深春时节,她身上的夹棉衣裳尚未褪去,清秀的面庞上血色全无,塌下还放着一个火盆,豆庐不自觉的往外挪了几步。
郭舜华好不容易调整好气息,开口道:“豆大人,我的病怕是不能好了。”
豆庐扬扬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夫君远在千里之外,我的母家恐怕不愿见我,我思来想去,身后之事只有一人可以托付,所以想请大人您帮我传一句话,我想在临终之前,见她一面。”
“见谁?”
“皇后殿下。”
给皇后传个话,这个虽然不需要他上刀山下火海,可是好像也不在举手之劳的范畴。
屋内沉默半晌,郭舜华摇头叹息:“既然大人对此物不感兴趣,嬷嬷你去将这些佛经都拿去烧了吧。”
烧这些佛经,那可不行,那是烧他的钱,豆庐伸手抱过匣子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郭舜华抿嘴一笑:“大人您来的时日尚浅,为人又正直坦荡,自然不知从前那位沈大人从广安寺送回的佛经中昧下了多少本。”
豆庐脸色微青,他刚来时得知郭舜华每月都要替广安寺抄写供奉的佛经,也曾拿走一本,可一连找了数位买家竟无人相信是真迹。
郭舜华目光拂过门外的槐树落在豆庐抱在怀中的匣子上。
“我今日写给大人的和往日不同,用的是和刻在广安寺石碑上的经文一样的笔法。”
豆庐打开匣子,取出一本看了看,将信将疑,他是个粗人,辨不出真假,还是先拿出去找个学士看看为妙。
似乎是看穿了豆庐的心思,郭舜华恰时开口:“可即便如此,您这样拿出去,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是真迹。”
豆庐闻言狐疑,抬首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子。
郭舜华脸上虽含了淡淡的笑意,却依旧苍白羸弱毫无生机,只有一双微微湿润的眼眸宛若一泓清泉,盈盈流转。
“除非——”郭舜华话音一顿,也望向豆庐:“每一本上面都有达摩祖师赠与我的金石小印。”
豆庐阖上匣子,递给王嬷嬷:“我可以帮你递送消息,但是皇后会不会来,我可不保证。”
“成交。三日内,皇后一定会来。”
待豆庐出去,郭舜华由王嬷嬷搀扶着出去,倚在院中的竹榻上,遥望着远处那一角金砖碧瓦陷入沉思。
“阿娘,你在看什么?”
身旁少年郎的声音响起,她侧目望去,少年郎身姿挺拔,面庞隽秀,剑眉朗目,十分肖似记忆中的身影。
这样的儿子应该会得他喜欢吧,也许还能得那个女子的喜欢,如果她足够贤良的话。
“阿娘在看皇宫。”
女子一面伸口去喝少年郎递过来的药碗,一面伸手温柔的抚摸着少年的头。
“那就是把我们囚在这里的那位皇帝住的地方么?”少年偏着头望去,好奇问道。
郭舜华闭上眼:“是,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那是天下最好的地方,也是天下最坏的地方。”
大凉皇宫。
昭阳殿里少年的哭泣声和女子的呵斥声同时响起:“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你年龄小身子弱,骑马射箭比不上你兄长母后不怪你,你的文章功课是顾学士亲授的,结果你连一篇简单的策论都写得文不对题,你说,怎么能由得你父皇生气?”
掌事嬷嬷才走到殿前,闻得里面的响动,止住脚步,问立在殿前的小宫女:“殿下又在训斥小殿下了?”。
小宫女屈身行礼:“是,小殿下因为没做好策论受了陛下训斥,殿下正在教导小殿下,嬷嬷还晚些再……”
话音未落,陈嬷嬷已经掀开帘子迈入殿中,望着端坐殿中头戴凤冠气的横眉怒目的女子和跪在地上身着锦袍哭的肝肠俱痛的少年止住脚步,敛衣参拜。
“殿下别气坏了身子,小殿下还小呢,过些日子再请名师仔细教导便是了。”
“他自己不争气,再有名师教导又有什么用?”
皇后一句话,让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少年又哇哇大哭起来。
皇后抬手指了指眉心,陈嬷嬷会意上前替她搓揉起太阳穴。
皇后伸腿轻踹一下地上的少年:“够了,本宫最讨厌你遇事便哭,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嫡皇子,要有决断有担当,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罢了,你要是愿意哭,滚回你自己的殿中哭去吧。”
陈嬷嬷趁机给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会意起身连滚带爬逃离昭阳殿。
“殿下,其实老奴觉得陛下是看中小殿下的,否则不会亲自过问小殿下的功课,来日方长,殿下也不必过分心急。”
陈嬷嬷一面将茶碗递到皇后手中一面斟酌着开口劝到。
“本宫怎能不急呢,如今大战在即,前朝已经在讨论立太子了,”
皇后冷哼一声:“鲁王那个狗东西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成日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再加上杨氏那个贱妇从旁扇风点火,如今,陛下是越发不待见我们母子了。”
“这些本宫都不怕,本宫是陛下未登基时明媒正娶的嫡妻,玟儿是陛下唯一的嫡子,嫡庶有别,尊卑之分,古来如此。”
一直毕恭毕敬立在一旁的陈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殿下能这样想就更该宽心了。”
皇后将茶碗放下,语气幽幽:“可是,你知道今日大司徒私下同陛下说了什么么?他说百年来,燕赵梁魏皆亡于立嫡,乱世之中当立德才兼备的长者为嗣。大司徒的话陛下一项最肯听,本宫怎能还不着急?”
陈嬷嬷眉心一动,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皇后,悄声到:“殿下,这是郭十一娘托人捎给殿下的,送信的人说,她想要请殿下过去一叙。”
皇后展开字条“人知将死”的几个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皇后点头:“不错,是她的字。”
“殿下要去见见郭十一娘么?”陈嬷嬷问道。
见,当然要见。这个郭十一娘蕙质兰心,何曾做过无工徒劳的傻事?
皇后轻蔑一笑:“郭十一娘费了这番力气将纸条送到本宫手中,绝对不会是被幽禁久了临死之前想找个人谈谈心得缘故。本宫倒要看看这次她又想求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