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带着秋水离去。
秋风只是风，秋水只是水。
楚临风一袭玄衣，迎着秋风而来。
他一直都很喜欢秋天。
不冷不热的，只是有些内燥，需要多喝些水。
可是他不喝水，因为他是个侠客。
世人都认为侠客应该是喝酒解渴的，所以楚临风也就喝酒解渴。
楚临风是个小有名气的侠客，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侠，但在江南也算是家喻户晓。
三年前，楚临风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一直在想，师父教得那些本领，究竟有什么用。
直到他成名的那个晚上，他似乎想明白了这一切。
二
那晚，他穿着黑底红纹的长衣，带着下山时师父送的那柄剑，在太湖之畔彳亍。
此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呼喊救命。自幼习武养成的胆气使他不经考虑便向前冲去。
一个壮硕的黑影正提着一把刀追向一个肥胖的影子。楚临风下意识拔出手中的剑，向那两人奔去。那肥胖的身影见人来救，连滚带爬地往楚临风身后逃去。
楚临风这时才看清楚他的样貌，这人穿着一身锦缎长袍，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老爷。他嗓子里嘶喊着救命，嘴里却没发出多大声响。楚临风不及细看，攥紧了手中的剑，看向那壮硕的黑影。
那黑影猛地停在五六步外，楚临风感到一阵风迎面而来，有些冷。那是个壮硕的汉子，脸上蒙着面巾，却也没盖住他的络腮胡子。
天上的清云，遮住了天上的明月。
面巾里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何多管闲事！”
楚临风心里想着：“这人样貌剽悍，却是个妇人的声音？”那络腮胡子见他不答话，怒火更起，挥刀便向楚临风劈去。
楚临风下意识挺剑一格，身子往左下一闪，躲过了他这一刀。那络腮胡子反应极快，立刻收住冲势，转刀甩向楚临风的腰肋。楚临风没想到这络腮胡子变招如此之快，一时竟呆在原地。眼见着刀锋贴向自己的腰肋，楚临风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悔恨。这时，刀锋却忽地向下坠入，络腮胡子已然倒在了地上。
原来，络腮胡子转势这一刀，已然重心不稳。若是平日里，他完全能够压住身子。可这次，黑暗中，他正踏上湖边一片积年的青苔。老马失蹄，滑倒在了地上。
楚临风见这一变，如梦初醒。立即挺剑刺向络腮胡子。这是剑术中最简单也是最凶狠的一招，楚临风已练了无数次。
这一剑直直地穿过了络腮胡子的颈子。
手上的感觉，似乎与平日里刺入稻草没有什么分别。他看了看络腮胡子的眼睛，那是一个将死之人的眼睛，这是楚临风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睛。他看到了惊恐和怨毒，似乎还有一丝嘲弄。楚临风腕子一转，剑身一绞，络腮胡子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断了气。
第二天，官府来了人。认出那络腮胡子正是近日接连作案的贼寇王胡子。此人心狠手辣，武艺不俗。官府几番捉拿，都被他伤人而去。竟不想，栽在一个年轻人手中。
那身着锦缎的肥胖老爷，是苏州富商沈员外。此事之后，沈员外日日宴请感谢。席间不免谈及那晚之事，言辞多有夸张奉承之语。作陪之人也都是苏州名流仕人，玄衣少侠楚临风之名就此鹊起。
此后楚临风日日黑袍，人们都说，楚少侠最喜黑袍。楚临风十分享受路人敬仰的目光，渐渐离不开了。
这三年里，楚临风走过无锡，走过嘉兴。结识了一些人，也杀了一些人。他留下了一个习惯，凝视对手临死前的眼睛。可他再没有看到那种意味深长的嘲弄。
三
这一次楚临风来到了杭州。
他结识的一位侠客朋友来信请他助拳解难。楚临风本不愿卷入他人的纷争，却无奈囊中羞涩。此事之后，那位朋友必然会付一笔丰厚的报酬。
楚临风先水路后陆路走了一天，路上只是吃酒，心中早是燥闷不已。初到杭州之时又下了一场大雨，楚临风的剑挡不住天上的雨，身上的黑袍和背上的行囊都淋了个透。
身上的水助长了心内的火，但心内的火却烘不干身上的水。
楚临风压着火，来到朋友的庄子上。朋友自然是满怀歉意，连忙安排他沐浴更衣。可是身上和行囊中的黑袍都已经淋湿，只得换上友人家中的衣服。
衣服还算合身，可楚临风已经三年没有穿过青色的衣服了，甚至除了黑色，其他颜色他都没再穿过。他三年来的装束一直与他成名的那晚一般无二。这一次换了装束，说不出的不自在。
是夜，朋友请他大厅赴宴。座中皆是请来助拳的侠客。朋友席间说起这次约战的原委，他在一次决斗中伤了对手性命。江湖约战，刀剑无眼，伤了性命只能怪自己本领不济，这原本是件寻常之事。可谁知他家族兄弟前来寻仇，于是便有了此次约战。
明日亥时，西湖畔岳王庙，不计人数多少，胜负定则此仇解。座中皆是江南有名号的侠客，杀过不少人，自然也有被人杀的准备。刀剑无眼不是一句空话，可在座的没有一个退缩的。
回房之后，楚临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天气太过闷热。
次日入夜，风渐渐凉了，大家一同赶往岳王庙。对方也到了。楚临风望了望对方的人数，并不比自己这边少。他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络腮胡子，心中竟有些凄凉。
双方已经抽出了兵刃，安静了片刻，一声怒喝带起来一阵怒喝。双方人流涌在一起，楚临风混在人群中，眼前的人，正是那个络腮胡。楚临风挺剑冲去，剑锋就要到那人胸前了。却忽然脚下一滑，倒在络腮胡子脚下。
络腮胡子退后一步，举起手中的刀，照着他的颈子劈砍下来。
楚临风想起来三年前，他杀的第一个人，也是这种死法。或许现在自己的眼中，也有着对死亡的惊恐和临死前的自嘲。
楚临风眼中一红，没有了知觉，没有了思考。
那一晚的胜负似乎没人关心，这种胜负原本就难以讲清。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的雪掩藏了这场决斗的痕迹。
来年开春，又会有一批侠客出现。只是，不再有楚临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