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胜在门外敲了敲:“程姑娘,可换完了?”
我匆匆将脱下的夜行衣用包袱裹了起来,扑了扑身上这一身天镜司官服,不知廖胜从哪里找来了这一身衣服,倒是很合我的身。
我轻轻推开房间的门,将装着夜行衣的包裹交给廖胜:“收好,我回府时还要穿的。”
廖胜朝不远处轻轻抬了抬下巴:“此地离天镜司不算远,姑娘跟我一同走着去就是了。姑娘千万当心,走路的时候可不要露了女儿气,天镜司门前那些守卫们都精着呢。”
“放心就是了。”我朝廖胜投去很是自得的目光,“带路。”
那些守卫似乎与廖胜的关系很是不错,见廖胜与人同行而来并未多加盘问,只看了我们的腰牌便将我们放了进去。我回过头去有些后怕地看着那两个守卫,廖胜在我身边目不斜视地说道:
“别回头,免得旁人生疑。”
我赶忙将头转回来,心有余悸地深深呼了一口气。天镜司果然不是什么一般的地方,连平日里傻乎乎的廖胜进了天镜司后都格外谨慎精明了起来。
“你们天镜司的人全部都这样小心吗?”我用手轻轻抚了抚胸口,随即感到这个动作颇有些奇怪,赶忙放下了手。
“不然怎么能叫天镜司呢?”廖胜骄傲地笑了笑,自如地朝打了照面的巡逻打了招呼,带着我向院子深处走了许久才在一排有些阴森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诏狱二字似乎自带寒气,在如今这样的数九寒天里见了更是让人直打寒颤。廖胜面色严肃地拎起腰间悬挂的腰牌在门口的两人面前定了定,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照猫画虎做了一番,却被那两人拦住。
“这人怎么看着眼生?”
廖胜面不改色地说道:“前几日刚刚才被上面的人塞进来的,趁着今日夜里没什么事儿我带他四处走走看一看。”
守卫的二人看上去岁数不大,听说是上面的关系便不敢再多问,只朝廖胜轻轻拱了拱手就好好地站回了原位。廖胜朝我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朝着里面走去,我赶着跑了两步才勉强跟上。
我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诏狱的样子与普通的大狱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同的。我因赵佩瑶进了大狱时,每一间四周都是铁围栏,隐隐约约还看得见对面的人,诏狱却是四面高墙上开了一扇小小的铁门,关在其中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个四方的天花板吊在头顶,很是压抑。
廖胜在一扇铁铸门前停下脚步,在腰间的钥匙中翻了一会儿,拿出其中一把递给我:“就是这一间,你进去就是了,记得不要耗太久,我们还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我点点头,借着周围昏暗的灯光,努力尝试了几次才将钥匙顺利插进锁孔。钥匙每转一圈锁芯都会发出锈住的巨大的声音,转了两圈后,我用力推了推,笨重的铁门迟缓地向里打开了。
躺在塌上的邸恒骤然惊醒,皱着眉向我的方向看过来。见到是我他颇有些意外地坐起身,我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鼻子竟然有些酸酸的。
“诏狱里凉,你怎么只穿了这些就过来了?”邸恒下了床过来迎我,双手从我的脸滑落到肩膀上捏了捏,一面打量着我一面拉起我的双手,“这些日子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你自己可有什么别的衣服穿?”我摸着他身上的单衣,只觉得自己眼泪要落下来,赶忙将头偏到一边去,“如此事情也不与我说一声,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吧。”
“对不起。”邸恒轻轻笑了笑,将我揽到怀里,“不用担心我的,我身体一向强健,哪会如此怕冷?”
“不要跟大夫说这些。”我吸了吸鼻子,严肃地看着他,“你若总是如此不当心,等你上了年纪定是要受苦的,到时候可不要求我管你,自己难受去吧。”
邸恒看着我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轻轻顺着我的头发,我有些生气:
“你还笑?”
邸恒依旧丝毫不收敛自己的笑意:“只是这些日子没见你,今日突然见到太开心了罢了。”
“我可不想在这儿见到你。”我不屑的撇了撇嘴,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邸恒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从哪找来的这一身官服,穿上还挺好看的。”
“自然是廖胜为我找来的。”我偷偷将脸上的泪抹下去,“说到底还是人家廖胜靠谱,不像有些人,一句话都不说就把人扔在重兵围守的府中不闻不问了。”
“此事是我不好,只是那日赵廷瑞上奏参了我一本,言辞又很是激烈,为了稳住他才出此下策,没来得及亲自和你说一声。”邸恒轻声说道,“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都已经能跑来找你,自然是好多了。”我从邸恒的怀里挣脱出来,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你这几日如何,他们可有为难过你?”
“既然是做好的计划,自然不会有人为难我。”邸恒张开手在我面前转了转,“自己瞧,好着呢。”
我皱了皱眉:“可你这儿的被子也太潮湿了,我回去便叫廖胜给你带一床厚被子来。衣服也是,怎么如此单薄。还有这里的饮食,不如让灶间做些放的住的东西,叫廖胜一并给你带进来,还有……”
邸恒笑着叫我打住:“你今日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来到这儿,便是为了这些事情的吗?”
“见你一次还不允许多问些吗?”我有些不满地撇撇嘴,“今日来是为了告诉你,前几日我在红绡院附近遇到锦霜了。”
“附近?”邸恒皱了皱眉。
“对,”我点了点头,“按照她的说法,近日来红绡院里的师傅们大多都被叫了走,她便趁着管教不严逃了出来,如今正在你的府上住着。”
“她倒是聪明,”邸恒说道,“知道如今邸府重兵围守,红绡院的人就算有心抓她也无力靠近。她此次出来可是为了赵廷瑞之事?”
“你怎么知道?”我歪着头看向他。
“既然之前她在红绡院中暗自收集了不少赵廷瑞的证据,定然是和他有什么恩怨了。”邸恒想了一会儿,“她可是知道什么赵廷瑞的动向?”
“那倒是没有,”我摇了摇头,“不过或许比这更有用,她是赵廷瑞的女儿。”
邸恒静静听我将锦霜母亲如何过世,她又如何来到建安,如何进了红绡院的事情一一讲完,沉默了一会儿:
“赵廷瑞如今还在寻她?”
我朝他点了点头:“她母亲的信物如今还在她身上。”
“倘若赵廷瑞当真对她有心,倒是可以用她诱赵廷瑞离开建安城内的兵马出城来,如此一来暂时解除了赵廷瑞对兵马的控制我们也好对他下手。”
“虽说如今赵廷瑞心怀不轨之事我们都有所察觉,可能直指他有谋逆之意的证据我们却还没有捏在手里,就连你父亲所收集的那些都被他清除的一干二净,怕是就算在城外擒了他他也不会轻易认下的。”我在邸恒的塌旁坐下。
“当下要紧之事便是让赵廷瑞对建安城先失去威胁,纸终究包不住火,他谋逆的证据陛下已经在派人悉心搜查了,总会有结果的。”邸恒坐在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这些日子我呆在这里,外面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还和我说这种见外的话?”我朝邸恒白了一眼,“不过你每日呆在这里不无聊吗?”
“既然将我关在此处是陛下之意,他怎么肯这么轻易就让我放个长假?”邸恒双手垫在脑后躺在床上看着我,“廖胜日日都要带了外面的消息进来给我,今日之事我也会穿消息出去的,只是如今这情形我与陛下的商议会比平时慢上一些,你和锦霜莫要着急,待陛下定下了法子,廖胜自然会告诉你们如何行事。”
“可要用锦霜做人质?”我想了想,问道。
“不好说。”邸恒摇了摇头,“若是让我想来,用锦霜做人质自然是最简单的法子,此事事关重大,我还要再仔细推敲一番,也要看看陛下的意思。”
“虽然我知道这样或许不大可能,”我迟疑了一下,“能不能不要用锦霜的性命冒险?”
“我会尽力护好她的安全的。”邸恒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在他旁边躺下,“不过锦霜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来到建安这些年只为报仇,她大概也并不会在乎自己会不会因此付出生命。”
我撑着头靠在邸恒身边:“可我在乎,我不想她的生命就这么走完了。明明她那么好看,出了报仇之外她该有自己的生活,她可以活的很好。”
“我会尽力的。”邸恒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铁门上响起了闷闷的敲门声:“程姑娘,时间到了。”
我四下看了看,高墙上并没有窗户,不知此刻是什么时候了。我赶忙站起身来:
“我该走了,等天一亮再想要回府便困难了。”
邸恒也站起来点了点头:“回去吧,这几日在府中莫要着急,若是有事就叫廖胜去给你办。”
“过几日便是除夕了,你可能回来?”我掐着手指算了算日子。
“大概有些困难。”邸恒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对不起,要你一个人过除夕。”
“并不是一个人,玲儿定会陪着我的,今年锦霜也在,虽说不够热闹,但也定不会冷清。”我皱着鼻子笑了笑,“倒是你,要一个人在狱中过了,到时候可要廖胜给你送些饺子来?”
“若是你亲手包的我当然要。”邸恒笑道,“不过日后还要与你一起过许多除夕,缺席了这一次倒是也无妨。”
门外的廖胜又敲了三下铁门,我赶忙收了笑意:“该走了。”
“去吧。”邸恒拍了拍我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