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来了。”我在官衙西厢房里坐着等着官役通传,没过一会儿便见到邸恒身着官服走了过来。
“你可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做?”我欲站起身来,邸恒挥挥手示意我坐下。
“今日正午带着赵顺回来后,就赶着开始审讯了,”邸恒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他大概知道死罪难逃,只对绑了你的事情供认不讳,说自己也是个离不开赤星堇的,想要通过你拿到更好的货,旁的事情只说自己一概不知,口风严的很。”
“他倒是不一定知道多少,”我撑着头想了想,“那日你去救我时,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大概在那山洞附近耿府的确只派了他一人留守,白天他在山上照料种植的赤星堇,夜里才会躲在山洞里研究赤星堇的工艺,因此你救我时他并不在附近。”
“耿府行事最过出其不意之处就在于此,”邸恒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赵顺只管钻研赤星堇,做赤星堇来干什么却不给他透露分毫,即使抓了他来也无法给耿府定个确切的罪名。”
“赵伯可有说山上的赤星堇种在了何处?”我问道。
“说了,的确是个不甚好找的地方。”邸恒撑着头叹了口气,“这几日寻个日子,叫他带了我们上山去寻吧,也好叫你圆了当初一把火烧了那些花儿的梦。”
邸恒微微笑着看向我,我朝他点了点头,问道:
“那些焉宿人怎么样了。”
“自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邸恒无奈的摇了摇头,“已经派了人看住了他们,免得他们又来自尽的那一套。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东家是什么人,他们说与不说没什么要紧的。”
邸恒说着突然顿住了,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深深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还希望你不要那么轻易地放了过去。”
“为何。”邸恒依旧盯着我。
“我不觉得这是她一人所为,”我坚定地说,“就在你将我与林湛从鄯焉山中救出的那日,耿夫人来了三味堂找师姐瞧病,却没有拿药便走了,说是当时药方里的药缺了一味,等到来了货才能给补上。我见过当时的药方,那味药开的很是奇怪,像是有些小药房为了能提些价钱特意给人开了对症不精的高价药材一般。”
“后来你她可有送了药材去耿府?”邸恒问道。
“自然是有的。”我点点头,“就在四月廿四。”
“你觉得此事耿府有所参与。”邸恒也沉吟着点了点头,“这群人用的赤星堇不在少数,要提供这些大概还是需要些财力的。你平日里既然没发现三味堂花房的赤星堇有所损失,此事就不可能是程潇凭一己之力所为,背后定然有人支撑。倘若说程潇是为了报家国之仇,耿府又介怀着耿闻宇一案,二者共同谋划了这出卖国通敌的事情倒是也说得通。”
“或许此事的根源还要再向上寻。”我笃定地看向邸恒,“耿叔平日里行事很是稳妥,为何会用一个刚入府不满一月的侧房与师姐联络?”
“耿夫人是从建安来的。”邸恒皱了皱眉。
“并且是在耿闻清刚刚启程去建安时,便迎回来了一个建安的风尘女子。”我点点头,“虽说此事算不得什么证据,但这些事情凑在一起总让我觉得太过刻意了,我觉得深州这些事情与建安的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邸恒点点头:“如今深州城里的人究竟是如何与焉宿联络的也尚未可知,此事之后还需再详查一番,这两日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尽力从那群焉宿人嘴里再得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可能带我去看看蒲甘拓?”我想了想,说道,“或许我能和他聊出点什么。”
邸恒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入夜了,你若是不想回三味堂我就在这儿找人给你收拾间空屋子。”
我摇了摇头:“不是借口,我只是想去和蒲甘拓聊点东西而已。”
“跟我来吧。”邸恒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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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如今深州的天已经热了起来,但到了夜里还是凉的很,牢房里更是阴冷,这些人穿着单衣想必也很是难捱。
蒲甘拓自己被关在一扇铁门后面,大概是刚从提审的人手中被放了回来,蒲甘拓倚在墙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随行的狱官给我们开了门,我看向邸恒:
“你先回吧,我说几句话便去找你。”
邸恒犹豫了一会儿,朝我点点头,示意跟着来的狱官站到离蒲甘拓的牢房十步远的位置:
“你若是有事儿喊他便是了,注意安全。”
我轻轻笑了笑,推开冰冷的铁门走了进去。蒲甘拓微抬眼皮瞟了我一眼,又不屑地合上了眼睛。
“我只是有些事儿想问你。”我立在他前面。
“我以为我够聪明,只是没想到栽在了你这个小丫头的手上。”蒲甘拓说的懒洋洋的。
“你与你们东家是如何相识的?”我严肃地看着他。
蒲甘拓却没有睁眼看我:“你可看得见我这一身的伤?你们严刑逼供都不能让我说出的事情,此刻我自然也透露不了半分。”
我上前走了两步,在蒲甘拓面前蹲下,解了我的玉坠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可是以为我是官府的人?”
“不然呢?”蒲甘拓终于睁开眼睛不屑地瞪着我,“你们倒是的确花了功夫,连我们东家与我们通信时用这来做信物都知晓了。”
“这不是我仿制的,”我摇了摇头,“我不仅知道你们用此做信物,我还能找得到你们营帐的位置,你可知道为何?因为你们传信给东家的信鸽正落在我家窗子上,我与你们东家住在一处,我正是她妹妹。”
蒲甘拓随意地笑了笑,偏过头去不看我。
“你大概听闻过深州三味堂?”我见他还是不信,便继续说了下去,“深州所有赤星堇究其根源都是从三味堂而来,你们东家的也一样,我便是三味堂堂主,程湘。”
蒲甘拓这才移过视线,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最终不屑地笑笑:
“那东家真该为有你这个妹子抱憾终生。”
“你与你们东家是如何认识的?”我又问了一遍。
“你既然是她妹子,怎么会连这种事儿都不知道。”蒲甘拓挑衅地看着我,“看来你只不过是程潇的妹子,她从没把你当成过蒲甘沁的妹子。”
“我只是程潇的妹妹就够了。”我瞪着蒲甘拓那双满是挑衅的眼睛,“蒲甘沁是谁我不在乎。”
“你必须在乎。”蒲甘拓看着我笑了出来,“因为这世上没有程潇,程潇不过是她利用你时的一个空壳罢了,可这世上有蒲甘沁,蒲甘沁是有心的,有一颗为我们的国报仇的心!”
“你们的仇不在深州城里那些无辜的人身上。”我看着蒲甘拓激动的脸,“那些被你们烧杀抢掠的百姓做错了什么?”
“那我爹又做错了什么!”蒲甘拓猛地掐住了我的脖子,“那年我看着我爹跟着蒲甘镖局的镖师们一起上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要在三岁就做了孤儿?”
“你原是没有错的,”我被蒲甘拓掐的喘不上气来,却依旧尽力镇定着,“可如今你正在让曾经的那些错误在你身上重演!你当真以为你们东家是在为你们着想吗?你可知道你用过的赤星堇能让你过不了而立之年便日渐消瘦,在幻觉中死去?”
“我不在乎,”蒲甘拓狞笑着看着我,“我们焉宿人最讲求一个义,不像你们中原人,‘舍生取义’只是用嘴说说罢了。”
“‘舍生’二字你说的竟如此容易,你如今可有儿女?”我仰着头,蔑视地看向蒲甘拓,发现他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你这一生已经如此了,但你可愿意看到你的儿女也如你一般,从小做了孤儿,风餐露宿,等到长大成人却还要记着儿时的那些仇恨,最终将自己短暂的生命扔进复仇的浪潮里,在这样一方黑暗的空间里了此一生?”
蒲甘拓握着我的手缓缓松了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此番行动并没想过活着回去,但你总要为自己的儿女做一番考虑。我们从未想过要你降服于定国或是出卖你的焉宿,只是许多有关深州的事情还需找你问个明白,如此一来或许还能使你早日见到你的人女,你们也能平平淡淡度过此生。”
蒲甘拓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看着他犹豫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夜已深,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
我刚转过身准备离去,忽觉身后有人,回过身去正看见一枚银针飞过。情急之下我抽出玉带向银针击去,但银针的速度过快,只堪堪擦到了玉珠的边缘。倒是蒲甘拓被我突如其来的一下惊了地向后一退,银针并没有击中要害,而是扎在了蒲甘拓的肩上。
我看向高墙顶端的窗户,一个熟悉的黑影闪了过去。我轻踏了墙壁翻了上去,用力踹开了已经有些被雨水侵蚀的铁栏翻出窗去。
“等等。”
前面的人听见了我的声音,竟站住了脚步。
“蒲甘沁?”我的声音有些打颤。
“我是程潇。”对面的黑影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