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邸恒的脸色,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敢说话。
“多谢这位兄台出手相助,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林湛倒是不管邸恒脸色如何,或者说这个常年读书的人根本不懂得看旁人的脸色。
“邸恒。”他回答的倒是简单。
“是与焉宿交手的邸将军?”林湛听闻了邸恒的姓名依旧神色如常,“久仰大名!”
我回头看了看,距离那群焉宿强盗的营帐大概已经跑出了三四里地,林湛已经跑的颇有些费力,杵着膝盖喘粗气:
“在下林湛,字常清,邸将军今日之恩日后必定相报。”
邸恒没搭话,叉着腰故意偏过头去不看我。
“……难怪程姑娘有不似寻常女儿家的气魄,原是与邸将军是相识,今日程姑娘舍身救我,常清必定铭记在心……”林湛还是自顾自的往下说。
“你今日为何会被他们所劫?”邸恒打断了林湛的话。
“常清今日原本是要赴建安春闱,在百崖山中被这群人截住索要钱财。”林湛回答道。
“我看你也不必去了,”邸恒冷笑了一声,“只会读书而不洞明人情,若是做了官也不过就是为自己招来祸事罢了。”
林湛想要反驳,我赶着伸手架在他们之间调停:“你若是心里有火冲着我来便是了,我一早就准备好了。”
邸恒瞪了我一眼,依旧没开口。林湛有些尴尬地看向我,我向他轻轻点点头,示意他没事儿。
“是看到我留在树上的标记来的?”我故意把头伸到邸恒的脸前面,强迫他看向我的脸。
“还有你沿路洒下的药草。”邸恒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你说过的话你全然忘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记着呢,”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讨好地笑着,“可百崖山那么大,如今战事又不稳,你主持军中事务已经够劳心了,这些小事交给我便好。”
“交给你?”邸恒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我,“若是当真能够交给你你也不必专门留下记号待我去救你,连脱身的本事都没有还尽想着做冒险的事情。”
“此事若让你去查你可有头绪?”我歪着头看向邸恒,“你又不能将百崖山翻过来查上一遍,如今我既然得了线索,自然不能放手,只需要你来做一点小小的配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配合的不错,可见这些日子来两个人还是有些默契的。”
邸恒打开了我的手:“今日如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要如何?”
我怔了一下:“我没想过你不会及时赶来,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不过是一群抽过赤星堇的人,我面对他们还是有些胜算的。”
“你到底是不是个姑娘家,”邸恒摇了摇头,有些气愤的看向我,“面对这些男子你居然能说出自己有胜算的话?”
“今日的事情是我做的冒险,”我正了正神色,严肃了些看向邸恒,“决定跟去营帐看看时我也是一时冲动,日后绝对不会了。”
邸恒这才将脸转向我,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其实并不多,”我耸了耸肩,“不过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与那日来投奔三味堂的两人相同的弓弩,连上面的标记都是相同,今日在营帐里时,绑我那人在抽赤星堇。”
“焉宿人?”邸恒皱了皱眉。
“对,焉宿人,”我点了头,“可他自己说,他们还有更上层的统领,他们的赤星堇也来自上层,不过这些赤星堇都是从深州来的。”
“受深州人指使的焉宿人?”林湛问道,“这是为何?”
“赤星堇这东西但凡沾染过就很难戒除,多半是为了得到这东西。”邸恒说道。
“可这些焉宿人话里话外很是瞧不起定国人,”林湛说着又有些气愤,“若是他们也受定国人的指控,他们又怎敢这样公然嘲讽定国人。”
“你怎么想?”邸恒看向我。
“赤星堇的来源我倒是毫不怀疑,”我眼前浮现出了耿府那些工人们,“如今来看,深州的赤星堇也只能来自那一处,只是他们的上头人没必要自己露面,他们能接触到的断然不是耿府。”
“若想要指使焉宿人,最好的方法还是用焉宿人来给他们下命令,”邸恒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我,“不知耿府有没有走动甚密的焉宿人。”
邸恒的眼神让我浑身一冷:“你莫要找不到头绪便开始胡乱猜测,耿府大家大业,想要找什么人找不到,想要藏什么人藏不了,何必要用众所周知的人,更何况你又有什么证据?”
“这些事日后在想。”邸恒移开了视线,“此刻我们身在何处才是该细想的问题。”
我环顾四周,哪里都是黑漆漆的,什么方向都看不出,不由得求助似的看向邸恒:
“你既然是深州戍军的将军,对深州所有地方的地形应该都很是熟悉吧?”
“你既然是从小在深州长大,又有胆子深入虎穴,对鄯焉山的地形应该不会不了解吧?”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能见到邸恒翻了个白眼。
“那如今要怎么办?”我有点泄气。
“先在这儿住一晚。”邸恒抬头看了看天,希望能分出方向,只是今晚连星星也无,“找个山洞先歇下吧,明天一早再继续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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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不远处的林湛,倒当真不是个挑剔的读书人,这样的境况睡得也是够沉。
听到身旁传来两声轻咳,我侧过头去看到邸恒翻了个身朝向我。
“这样的环境睡不着吗?”邸恒看向我。
我靠着山洞的石壁摇了摇头:“只是在想今晚的事情,当真是有些后怕。”
邸恒也坐了起来:“知道后怕就好,日后你若是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可再不会去救你。”
我把头放在膝盖上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邸恒伸过头来看了看我:
“在想我方才说的话?”
我点点头。其实心里知道,邸恒方才所说的那些并非胡言乱语,细细想来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因此我才愈发迫切地想要在他的话中找到任何一点小小的纰漏,然后在心里狠狠地加以否定。
“就当我是信口胡说,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邸恒好像有些后悔方才将那番话告诉了我。
“我知道你并不是这样的人,”我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做事向来最是冷静,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邸恒叹了口气:“如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在百崖山中救我时的情形?”
我想了想那日躺在山洞里的他,点了点头。
“那日在百崖山中遇到伤我的人时天色已经黑了,但看身量对方倒是像个女子,不仅用暗器的能耐高的很,轻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邸恒没看我,只是自顾自的说,“那日你们途径山洞追那个小贼的时候,我与廖胜原本并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既然当时已经负了伤我们也不会轻举妄动,我之所以会出手让你们停下,是因为看到你师姐的轻功与我当时见到的极为相似。”
“我与师姐的轻功师出同门,难较高下,你又是如何分辨出只是与师姐的相似?”我强笑着问道。
邸恒摇了摇头:“看上去确是差不多的,但那日山谷里很是安静,细听你们的脚步声,你的每一步都有些或多或少的差异,踩在山中的石子地上时更为明显,而你师姐的脚步无论踩在哪里脚步声都很是相似,相比起来你师姐的轻功要比你稳上许多。”
我没有说话。邸恒沉默了一会儿方说:“你可知道你师姐在来深州前是焉宿什么人家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阿爹或许是知道的,师姐从前的名字是焉宿的语言,那时我还太小,记不得,如今再问师姐便已经不肯说了。”
“你可知焉宿的蒲甘一族?”邸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我,“我也不过是听人传说,蒲甘一族原本便是在深州附近的望族,最早是开镖局发了家,深州迎来送往的事情原本都靠着蒲甘氏送镖。父亲带军打入深州时,蒲甘家将所有的镖师都送去了焉宿的军队充了军,希望能保国家安稳,只可惜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最终不仅焉宿失了深州一大片领土,蒲甘家的人也走的走,死的死,就这么散了。”
“你是觉得……”我皱了皱眉。
“蒲甘家的镖师与当时焉宿的许多镖师都不同,焉宿崇尚力量,最擅长两队人马面对面来一场硬仗,而蒲甘家另辟蹊径,独以暗器见长,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焉宿才刮起了暗器的风,成了许多焉宿人潜心练习的武器。”邸恒看了我一眼,又飞快的移开视线,“结合我看到的种种,我只觉得这种可能一定是存在的,所以长久以来我才将所有的事情瞒着程潇进行,你也莫要多心,在没有关键证据之前,我方才说的都算不得什么。”
我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真乱。
忽然听见我身边也传来长长的一声叹息,只不过比我要慵懒了许多。
“程姑娘,邸大人,你们没有睡吗?”林湛揉着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这石地夜里可真是凉啊,睡不得,睡不得,日后必定要得了痹症的。”
“也没见你因此睡不着啊。”邸恒干笑了两声。
林湛倒是毫不在意,将自己当做枕头的几件衣服重新叠了整齐,收进了包袱里,只转个身的功夫,我们便听到了从林湛那里传来了一阵悠长的声音。
我与邸恒一齐侧过头去看向他,林湛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
“从昨晚到现在跑也跑了,动也动了,就是再没吃过东西,二位不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