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岛东池袋,鸭巢监狱八十号
这是楚卿云在这个陌生世界度过的第一夜,四月的夜晚冻得他瑟瑟发抖,木板床又冷又硬,他只好用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睡。其实母亲给他带了一条绵软的被褥,只是没有到他手里。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便又被冻醒了,裹紧了没什么暖意的被子,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已经是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
就在他要发疯,呐喊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敲击声,声音两下快,一下慢。
隔壁?他压低声音询问,并没有回应,只有沉闷的敲击声还在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敢高声跟隔壁喊话,引来狱警要挨棍子的,对面牢房就有人示范过了。那棍子可不是细长的竹竿,而是以前在河边洗衣服时,用来砸衣服的那种木杵。
楚卿云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循着敲击声,在石缝里抽出一片草纸触感的东西以后,敲击声停止了。最近的电灯在二十米以外,昏暗光线根本看不清纸上写的字,他将纸片藏进枕头里面,准备等天亮了再看。
“你在干什么?”一个狱警迈着散漫的步子走过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起来干了什么?”
“没,只是睡不着而已。”
“你拿了什么东西吧,交出来。”狱警站在门前,用一个笨重的手电筒照着楚卿云。
“拿了一床塞满了棉花和鸭毛的被子。”
“过来,你敢威胁我?”
“我一周还是可以打五分钟电话的。”楚卿云直视着狱警的阴影中脸。
狱警解下腰间的短鞭,隔着铁门抽在楚卿云的肩膀上,看着他疼痛的模样,咧开了嘴笑,“我才不关心你们聊什么,好好享受你那张老鼠滴过羊水的床吧。”
楚卿云躺回床上,古怪的气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躺在床上只是不想挨鞭子而已。清冷惨白的月光透过那个高高在上,狭小的通风口射进来,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放在月光下看——可惜字迹太淡了,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
天一亮,山田吉次郎上面穿着灰色西装的衣服,下面却穿着传统的袴,一双高筒皮靴踩在上班的路上。虽然儿子被抓了,但一切只能等警方调查,他不得不回到吴服店里。
吉次郎到店里工作了几个小时,他是个画师,主要负责设计一些俗套的和服花纹,比如羽矢柄搭配红色的樱花或者蓝色的樱花之类的,最多弄点白色的樱花出来,反正毫无创新可言。吉次郎画着烂熟的图案,心里抱怨:我倒是想画些新奇的图案出来,可是消费者不买账啊。
“轰!”
一声炮响,是京都正午时分放的无弹炮——午炮。
听到炮响,他放下手里的毛笔,开始吃午饭。吃完饭菜最上面是可乐饼的便当,将便当盒挂回腰间,这使得他们被市面上的人称之为“腰便族”,这个词和上班族是差不多的。
用完午饭,吉次郎抽着25钱一包的和平牌香烟,摊开一份朝日新闻的报纸看了起来,报纸的头版就吓得吉次郎瞪大了眼睛,两撇八字形的卫生胡直颤——《货币废止论》
“胡说八道,但经济不景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吉次郎嘴上骂道,随后想起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是走了四十多分钟,徒步上班的!真是太折腾人了,那些电车司机在闹罢工,“唉。”
“山田先生,我可以进来一下吗?”
“请”。吉次郎闻言抬头,看到隔壁米铺的老板中岛谭明,正站在吴服店朱漆的格子门外,那是一个四十几岁的秃头男人,圆脸总是堆满笑容,穿着呢绒的褐色宽松西装,显得十分富态。
谭明随手拿了把椅子拖到吉次郎对面坐下,“山田先生,令郎的事情我已有耳闻,想略尽绵力。”
吉次郎闻言,夹着烟的手指不听使唤,烟灰抖落在了报纸上,“万分感激,可是犬子实在是太不像话……”
“不要说这种话,宏太这孩子打七八岁起,就管我叫叔叔了。我也看得清楚,他哪里是犯下这种事的人呢?”谭明打断了吉次郎的话。
“唉,其实我也不相信犬子会做这种事情,愿调查结果能还他和我们家一个清白。”吉次郎这两天可受了不少异样的眼光,如果宏太真的坐实了罪行,吴服店的老板可能会因此解雇他。
“这里是500円,请您收下,希望可以为令郎的脱罪做出一点贡献。”谭明拿出一个袋子,将五沓一日元的兑换券倒在桌上。券上有汉字“日本银行兑换券”和“壹圆”的字样,反面印的头像——武内大臣,他有一把白胡子茂盛得像扫帚。
“啊!这可万万不行,这么多钱我怎能收下?”吉次郎惊讶地站起来,忙把兑换券推回去,他一个月的薪水只有50円不到,如今物价飞涨,补贴家用以后剩不下多少。
“唉,你这倔驴,这钱哪里是给你的……”
“那就更不行了,中岛先生,我相信犬子真的是受了冤枉的。”
“唉,行,晚上找你喝酒再聊。”
“还是算了,我这几天心里难受,还要回家多陪陪家人。”
中岛谭明收回银元兑换券,告辞离去。
吉次郎拿起毛笔继续设计那些千篇一律的图案,只是怎么画都感觉不对,隐隐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
“这个世道和幕末一样紧迫,还是应该小心一点的啊。”吉次郎画完腰带,起身回家,“月雪纪在家里也很难受,要是让她知道了,又要骂我迂腐了吧。”
山田宏太的母亲,山田月雪纪坐在回廊上晒着午后的阳光,跪坐着,膝盖下面是一块织着郁金香的黑色垫子。她面带愁容,看着挂在院子里的黑色学生制服出神,原本白皙的面容不过一夜之间就变得蜡黄,两鬓也出现些许银丝。
“阿樱,为什么我去看宏太的时候他好像不认得我了?”
“夫人,我以前听说受到惊吓的人是这样的,一般都会慢慢好起来。”山田家的女佣阿樱说。
门口的铃声传来,阿樱跑去开门,随后转回来汇报:“夫人,您请的律师后藤先生来了。”
“恩,请他进来。”
“要不要通知岩崎小姐?”
“先不要。”
“可是……夫人,以岩崎家的影响力……”
“阿樱,不要再说了,去请后藤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