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源走了,那种大早上打了个招呼,便立刻要动身的那种。
向妻儿交待起来,用的还是那种陈词滥调——我出去和兄弟做笔生意;少则半个月,多则一年;不用担心我,你们照顾好自己;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这样言语,要是往常,顾清影也就相信了,可是目睹了昨天那些事,他还能信这些话,那反倒不辨是非了。
可是他也不敢问,他也不敢说,他心知自己的母亲还蒙在鼓里,不能当着她的面,问些奇奇怪怪的事,况且就算说了,她母亲也未必相信。
最后顾清影只眼睁睁地看着顾源离开,没憋出一句话来。
往后的日子匆匆而逝,留在顾家老宅中的母子二人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
囷依旧爱窝在沙发上,看着她最爱看的电视剧,她时不时还会伴着电视剧的内容嫣然一笑。那光景,好一副慵懒的景色,寿阳公主,殿前仰卧,额间落梅,大抵如此。
原本这情形在往日里也就稀疏平常,怪就只怪顾清影的眼神太尖,即便他离着他母亲有数米之远,可是他依旧看到她眼角隐隐泛出的泪水。
就这不经意间的瞥见,忽然让顾清影明白,这些日子里,母亲常常在洗衣切菜,站着一动不动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默默流泪。
顾清影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到这些,起身便要回房间休息,可是他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踢到了桌边的垃圾桶。
他不由得往脚边一瞧,一些个金黄色的金属片,正散落在他脚边。那些金属片做工精细,就像精心裁过的锡箔一般,看上去好生的美妙。
顾清影心念一动,偻下身子,将垃圾桶和地上的金属片全都捡了个干净。
也不知这数十片金属片是用来做什么的,竟都是同样的尺寸与厚度,只是其中有几片变了形,看着怪可惜的。
沙发上的囷看着这一幕直摇头。她那叫一个深感无奈,这狄野送上的见面礼,她不好不收,却不想要,便把它们当垃圾丢了,可是没想到她的儿子,却替她收下了。
好在凭顾清影的见识,他一定想不到这些金属片就是那价值不菲的金叶子,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索性她视若无睹,让顾清影把那些金叶子装进口袋中,带到了他的房间里。
有了这些玩意儿,顾清影在那一天里,至少找到了些许趣味,就连他本该熟背的《子沐经》都不背了。
这《子沐经》本是一本极高深的绝世内功,顾源没同顾清影说破,他也一副爱背不背的态度,这顾源一走,这门功课算是落下了。
不过这样的趣味总是难以维持,母亲的悲伤就像一把刀子,深扎在顾清影心中,让他无所适从。
这感情沉积得久了,终于有一天,顾清影憋不住了,他在深夜里裹上袄子,缓缓出了门去。
今夜的风着实不小,吹在顾清影的脸颊上,让他感到凉飕飕的。若是平常,他定不愿意顶着北风在晚上出门,但今天不同,今天的他只是个六神无主的孩子,在蹉跎的人生大道上,极力遮掩自己的漫无目的。
他甚至没觉得自己走了有多久,只不过是一味的向前走着,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书店门口。
茫茫黑夜,万籁俱寂,按照往常他就该回头了。但那是往常的时候,今夜不同,黑暗中有一撮火苗,一上一下的,显得是那般多余,却又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它的存在——那是一盏老式煤油灯,套着玻璃罩子,在黑夜的凉风中,灯芯努力燃烧着。
煤油灯放在一张长桌上,长桌上面罩着一块深蓝色的长布,超过桌宽的长布,沿着桌沿挑出,都快落到地上了。长桌的一角用一块大理石做的笔搁压着,另一角则是放着几本泛黄的老书,上面压着一块老砚台。长桌后面端坐着一个人影,看不清面目,他所坐的椅子上,用铁丝绑着一个竹竿,竹竿上面挑着一片幡,随着北风“哗哗”地被吹着响。这幡便是此人的招牌,若是白天定能从幡上看出此人的名号,不过在这夜晚,也只能看到它随风飞舞罢了。
顾清影还在镇里读小学的时候,每日走回家,途径一些小路口子的时候,还能瞧见小巷子里有几个老头儿,他们也是这样摆着桌子,就在那儿,一坐就是一天,一月,一年。偶然一次,顾源从学校接他回家,父子俩刚好看到这些个老头子时,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些老头子们是一群算命先生,是在从事一种职业。
顾清影当时还好奇的问顾源,他们如何养活自己,那时,顾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留下一句“愿者上钩吧”。虽然,当时的顾清影并不懂父亲那一句“愿者上钩”是什么意思,可这句话却让他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哪怕是到了现在。
此时,顾清影正准备死马当活马医,去会一会这夜晚还在摆摊的算命先生。他又想起了父亲那句话,兀自笑了笑,想来此刻自己不正是准备做一条鱼吗?对面的算命先生也肯定张好了一张大网,正等着他往里面跳了。可一个人真的想寻求帮助的时候,又哪里会去在乎前面是否是另一张大网呢。
这算命先生本有些昏昏欲睡,见黑夜里偶然走来一个人,还是朝自己摊位走过来的时候,竟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径直站了起来,对着来者笑了笑,右手还不忘捋了捋自己下巴上银白稀疏的山羊胡须。
顾清影走到算命先生的长桌前,借着微弱的煤油灯的火光,这才看清了这算命先生的脸。这算命先生看起了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却穿着一件明显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气长衫,他的头发乌黑发亮,鼻子下面和下巴上却留着银白色的胡须,尤其是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看上去极不自然,就像有人临时粘上去的一样。
顾清影没办法形容眼前的这份怪异,但对于眼前的这个算命先生,他却有了一个感觉,那就是这个算命先生可能缺少那么一丢丢专业。
若是大白天的时候,顾清影远远看到这架势,定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可是这会儿不行,自己主动走到别人摊位前,别人还一副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只觉自己的脚像生了根,无法转身离开,却也不想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