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泌,字子澄,常州人。仕南唐,官至内史舍人,入宋后历任太常博士、右谏议大夫、史馆编修等职。诗以七言为主,多师法戴叔伦、杜牧。其《题华严寺木塔》云:“六街晴色动秋光,雨霁凭高只易伤。一曲晚烟浮渭水,半桥斜日照咸阳。休将世路悲尘事,莫指云山认故乡。回首汉宫楼阁暮,数声钟鼓自微茫。”
乐史(930—1007),字子正,抚州宜黄人。初仕南唐秘书郎,入宋,官至知州。其《钟山寺》云:“千峰夹一径,一径花枕泉。听泉复看花,行到钟山前。古寺云生屋,高僧月伴禅。自惭留一宿,匹马又朝天。”
许坚,江左人。早岁以时事干南唐,不见礼,遂隐居于三茅山,景德中卒于金陵。其《宿溧阳云泉精舍僧以白字韵请留诗》云:“近枕吴溪与越峰,前朝恩赐云泉额。竹林晴见雁塔高,石室增栖几禅伯。荒碑字没秋苔深,古池香泛荷花白。客有经年别故林,落日猿啼情脉脉。”
邵拙,字拙之,宣城人(一说雁门人)。由南唐入宋,就应制科,有司以闻,未诏而卒。有诗三百篇,已佚。有句曰:“万国未得雨,孤云犹在山。”
汤悦,即殷崇义,陈州西华人。南唐时官至司空、知左右内史事,入宋,避太祖父名讳,易姓名为汤悦,尝预修《太平御览》。其《早春寄华下同志》云:“正是花时节,思君寝复兴。市沽终不醉,春梦亦无凭。岳面悬清雨,河心走独冰。东门一条路,离恨正相仍。”
蜀中在唐末也汇集了大批的诗人,如韦庄、卢延让、张、唐求、贯休、可朋等人,故有着深厚的底蕴。由后蜀入宋的晚唐体诗人有幸夤逊、卞震等。
幸夤逊,夔州人。仕蜀,累官至工部侍郎,知简州。入宋,授右庶子。太祖开宝五年,为镇国军行军司马。年九十余而卒。其《登戎州江楼闲望》云:“满目江山四望幽,白云高卷嶂烟收。日回禽影穿疏木,风递猿声入小楼。远岫似屏横碧落,断帆如叶截中流。”
卞震,成都人。后蜀进士,为渝州判官。入宋,仍旧职,官终虢州参军。《诗话总龟》引《雅言系述》称其“雨壁长秋菌,风枝落病蝉”、“茶香解睡磨铛煮,山色牵怀着屐登”等联。
楚地最早有裴说、虚中、廖图、廖凝、韦鼎、刘昭禹等晚唐诗作者,由楚入宋的晚唐体诗人有伍彬、王元、廖融、王正己、翁宏、潘若冲、路振、李韶等。这些诗人互相唱和,《全五代诗》说廖融“与逸人任鹄、王正己、凌蟾、王元,皆一时名士,为诗相善”李调元《全五代诗》,巴蜀书社,1991年,第1255页。,颇有诗社的性质,由此也可知楚地的晚唐体之盛。
伍彬,祁阳(今属湖南)人。初事马楚,入宋,授安邑簿,秩满归隐。其《题全义分水岭》云:“前贤功及物,禹后杳难俦。不及古今色,平分南北流。寒衡山影暗,清绕荻花洲。尽是朝宗去,早晚潺湲休。”
王元,字文元,桂林人。隐居不仕,后终于长沙,《怀翁宏》云:“独夜思君切,无人知此情。沧州归未得,华发别来生。孤馆木初落,高空月正明。远书多隔岁,犹念没前程。”
廖融,字元素,隐居衡山。太平兴国八年卒,与逸人任鹄、王正己、凌蟾、翁宏、王元等人唱和,专作晚唐体,活跃于太祖朝及太宗朝前期。其《题寺古桧》云:“何人见初植,老对梵王居。山鬼暗栖托,樵夫难破除。声高秋汉迥,影倒月潭虚。尽日无僧绕,清风长有余。”
王正己,常寓衡州,无意仕进。《赠廖融》云:“湖南虽不就卑官,高卧深云道自安。病起坐当秋阁迥,酒醒吟对夜涛寒。炉中药熟分僧服,榻上琴闲借我弹。幸遇清朝有良鉴,退身争忍似方干。”
翁宏,字大举,桂岭(今广西贺县)人。寓居韶、贺间,不仕进。廖融有《谢翁宏以诗百篇见示》一诗,可知翁宏的诗作当不在少数。今存诗三首(皆五言),句八(皆五言)。《赠衡山廖融南游》云:“病卧瘴云间,莓苔渍竹关。孤吟牛渚月,老忆洞庭山。壮志潜消尽,淳风竟未还。今朝忽相遇,执手一开颜。”
潘若冲,早年事马楚,太宗太平兴国初官于桂林,雍熙初,知零陵。今存诗五首。其《哭廖融》云:“天丧我良知,无言双泪垂。惟求相见梦,永绝寄来诗。应有异人吊,从兹雅道衰。春风古原上,新冢草离离。”
路振,字子发,永州祁阳人。初仕马殷,入宋举进士,历官左司谏、知制诰、充同修起居注。其《赠安邑簿伍彬归隐》云:“老终秋鬓白,归隐旧峰前。庭树鸟频啄,山房人尚眠。寒岩落桂子,野水过茶烟。已结劳生念,虔心向竺干。”
李韶,《诗话总龟》云:“李韶,郴州人,苦吟,固穷。” 与王元等人唱和(王元有《悼李韶》诗),其《题司空山观》云:“梁代真人上紫微,水盘山脚五云飞。松杉老尽无消息,犹得千年一度归。”
吴越国早期的诗人有罗隐、任翻(晚唐体作者)、郑巢(晚唐体作者)、处默等人,晚唐体亦自有渊源。其入宋晚唐体诗人有僧仲休、钱昱。
仲休,一作仲林,入宋,赐号海慧大师,有《天衣十峰咏》。其《云门寺》云:“鹤唳峰前路,行行世虑消。萝交藏石窦,云破露山椒。树老行多怪,人闲色似骄。谁同访诸谢,烟草满溪桥。”
钱昱(943-999),字就之,吴越王钱佐长子、俶侄,授秀州刺史。入宋,为秘书监,历知宋、寿、泗、宿等州,至道二年授郢州团练史。其《留题古松》云:“景致逼神仙,心幽道亦玄。僧闲来出世,松老不知年。放马眠岩草,移杯酌涧泉。浮名如脱得,终住此云边。”
这期的晚唐体诗人都经历了亡国之变。亡国的惨痛以及战祸带来的灾难后果给这些敏感脆弱的晚唐体诗人造成了很深的精神创伤,他们的心灵因此更加急迫地向山林靠近,以便从中求得一份慰藉。虽然并不是所有入宋的晚唐体诗人都选择了归隐,一部分人还继续做着小官,但“莫为饥寒苦,便成名利劳”孟贯《秋江送客》,《全唐诗》卷七百五十八,扬州诗局本。,个人能做的只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如果并非所有人都“热中人作冰雪语”的话,那么我们便可以在他们诗作中看到晚唐体诗人这种向往宁静生活的心理诉求。总体而言,他们的诗中没有“黍离之悲”,也没有对新朝的歌功颂德,而是力图营造一个宁静而又略带忧伤的世界。他们不说战争、不说灾难,虽然他们普遍都不幸与贫困,但他们很少在诗作中述说。或许相对于社会变革的巨大破坏,个人的悲哀苦痛已经不值一提。只有对社会尚存热情与幻想的贾岛们,才会愤激于自己遭遇的不公,那是年轻的人、年青的时代的特产,而这个时代、这些诗人早已是“老”得不能再老了。于是他们只描写山间的一草一木,描写那些远离人间的清幽寒寂。他们所向往的,是山僧隐士的那种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生活方式以及精神状态,所谓“生涯一樽酒,名利不关心”李涛《题处士林泉》,《全宋诗》册1,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8页。这种向往背后,是经历人生磨难之后的深度厌倦,是对生命归宿的深刻感悟。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与南宋的晚唐体诗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当然,在诗歌的技巧上,他们还是继承了贾岛等人的风格。比如说“苦吟”的创作态度,孟贯《送吴梦訚归闽》诗曰:“相忆吟偏苦,不堪书信稀。”《郡阁雅谈》记王元:“元,贫病苦吟。妻黄氏共持雅操,每遇得句,中夜必先起燃烛,供具纸笔,元甚重之。”李调元编《全五代诗》引《郡阁雅谈》,第1153页。作诗之投入,可见一斑。又比如说好在诗歌中炼字炼句,汤悦《早春寄华下同志》中“岳面悬清雨,河心走浊冰”一联,“悬”字用得极为突兀,主语与宾语之间的联系也颇出人意料,读者既无法明确地在头脑中再现出“山岳的表面悬着清雨”或“清雨悬在山岳之表面”的情形,却又能清楚地感触到那种山雨洒落在皮肤上给人的清冷;“河心走浊冰”同样也给人非常幽僻孤寒的感觉,一个“走”字将彼此孤立的两个意象联系起来,让人产生一种陌生化的美感。同样的还有孟贯《宿故人江居》“静榻悬灯坐,闲门对浪扃”、廖融《赠王正己》“园桃山鼠啮,崖蜜猎人偷”等诗句,都给人一种出其不意又不出生活经验之外、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作品因此也产生无穷的魅力,这正是晚唐体的艺术张力所在。
§§§第三节 诗僧群体
研究宋诗,当然更关注真正在宋文化中成长的诗人。上一节提到的那些人只能算半个宋诗人,他们的诗歌更多的是代表着五代文学。本节所要讨论的诗人则不如此,故国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他们的受教、成长都是在宋王朝,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宋初诗人,是宋王朝第一批自己“生产”的诗人。
这样的宋初晚唐体诗人可根据社会身份分为三类:僧人一类,隐士一类,官员一类。
僧人身份的晚唐体诗人群体中,九僧最具代表性。最早提到“九僧”的是欧阳修,他在《六一诗话》中说:“国朝浮图以诗名于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余少时,闻人多称之。其一曰惠崇,余八人者,忘其名字也。余亦略记其诗,有云‘马放降来地,雕盘战后云’,又云‘春生桂岭外,人在海门西’,其佳句多类此。其集已亡,今人多不知有所谓九僧者矣,是可叹也!当时,有进士许洞者,善为词章,俊逸之士也。因会诸僧出题,出一纸,约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于是诸僧皆搁笔。”欧阳修《六一诗话》,《历代诗话》,第266页。
九僧之中欧阳修只记得一个惠崇,而其他八人的名字均已忘却。好在经欧阳修提及之后,九僧获得了世人的注意。在《六一诗话》后不久的《温公续诗话》列出了九僧的名字:
欧阳公云《九僧诗集》已亡。元丰元年秋,余游万安山玉泉寺,于进士闵交如舍得之。所谓九僧者,剑南希昼、金华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沃州简长、青城惟凤、淮南惠崇、江南宇昭、峨眉怀古也。直昭文馆陈充集而序之,其美者亦止于世人所称数联耳。司马光《温公续诗话》,《历代诗话》,第280页。
这是迄今为止所见的最早关于九僧名号的记载,司马光提到他所见的《九僧诗集》是陈充“集而序之”。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也说:
《九僧诗集》一卷。右皇朝僧希昼、保暹、文兆、行肇、简长、惟凤、惠崇、宇昭、怀古也,陈充为序,凡一百十篇。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二十,《郡斋读书志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070页。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也有著录:
《九僧诗》一卷……凡一百七首,景德元年直昭文馆陈充序,目之曰“琢玉工”,以对姚合之“射雕手”。九人惟惠崇有别集,欧公《诗话》乃云“其集已亡,惟记惠崇一人,今不复知有九僧者”,未知何也。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五,第445页。
司马光、晁公武、陈振孙三人所见到的《九僧诗集》都有陈充的序,有可能是同一版本。陈充序于景德元年(1004),则是书成“集”当不晚于此时。只是晁氏说是“一百十”篇,陈氏说“一百七”篇,未知何故。
陈充(944-1013),字若虚,自号中庸子,益州成都人,太宗雍熙间进士。以寇准荐,授殿中丞,出知明州。入太常博士,直昭文馆,迁工部、刑部员外郎。真宗景德中,改工部、刑部郎中。大中祥符六年(1013),出权西京留守御史台,旋以本官分司卒,年七十。有集二十卷,已佚。《宋史》卷四四一有传。陈充与九僧有交往,惟凤有诗《寄昭文馆陈学士》,希昼有诗《寄寿春使君陈学士》、《怀广南转运陈学士状元》,其“陈学士”当即是陈充。
又周的《清波杂志》说:
欧阳文忠公《诗话》云:“国朝浮屠,以诗名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余少时,闻人多称,其一曰惠崇,余八人忘其名”。昔传《九僧诗》,剑南希昼、金华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沃州简长、青城惟凤、江东宇昭、峨嵋怀古并淮南惠崇,其名也。九僧诗极不多,有景德五年直史馆张亢所著序引。如崇《到长安》“人友曲江少,草入未央深”之句,皆不载,以是疑为节本。周《清波杂志》卷十一,刘永翔《清波杂志校注》,中华书局,1994年,第483页。
周所看到的《九僧诗》中,九僧的名字与司马光等记录的名字相同,但是张亢作的序引。不过“张亢”有可能是“陈充”的笔误。张亢生于真宗咸平二年(999)张亢(999—1061),字公寿,宋城(今河南商丘南)人,天禧三年(1019)进士。历任广安军判官、应天府推官、泾源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知渭、代、卫、怀等州,《宋史有传》。,景德四年(1007)张亢仅8岁,景德年号总共仅四年,不可能“景德五年直史馆”,也不可能作“序引”。又《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六三之景德三年五月下有“直昭文馆陈充直史馆”,故刘永翔认为“张亢”就是陈充之误刘永翔《清波杂志校注》,第483页。
至此,九僧之所指,似可以确定。但我们依然有些疑问,阮阅的《诗话总龟》引《六一诗话》说:
九僧,谓希昼、宝通、守恭、行肇、简长、尚能、智仁、休复,惟崇有集行于世。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六,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第64页。
今天我们见到的《六一诗话》中并无此记录,况且欧阳修已经说了,九僧之中他所记得的只有惠崇,不知阮阅的援引从何而来?而且这里提到的九僧,宝通、守恭、尚能、休复是新面孔,代替了司马光等人提到的文兆、保暹、宇昭、怀古四人。南宋初期的江少虞在《宋朝事实类苑》中引宋初杨亿的话中就提到过这四人:
公尝言:“近世释子多工于诗,而楚僧惠崇、蜀僧希尽为杰出。其江南僧元净、梦真,浙右僧宝通、守恭、行肇、鉴微、简长、尚能、智仁、休复,蜀僧惟凤,皆有佳句。”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八,第481页。
其中“希尽”应当是“希昼”之误。杨亿在这里提到的13位诗僧中,也缺少了“九僧”中的保暹有学者疑宝通即保暹,见吉广舆《宋初九僧事迹探究》,《中国禅学》,2002年第一卷。、文兆、宇昭、怀古四人,这究竟是巧合呢,还是另有原因?
而宋初田锡《谢晏公》一诗似乎又给这纷繁无序添了一些乱:
吟成大雅百篇诗,首首清新鉴者谁。草庵密封先见赠,药栏斜倚看多时。意如虎窟难中得,字比云峰险处奇。珍重十僧声价外,江南屈指即吾师。
诗中提到了“十僧”,不知是何指。田锡的诗既然是写给晏殊的,那么“十僧”就应当是晏殊能理解的称谓,当时就应当有“十僧”的说法。根据“江南屈指即吾师”这一句,我们可知“十僧”也是在江南的,而“九僧”尽在江南(据刘永翔考证,沃州简长之沃州当在浙东周《清波杂志》卷十一,《清波杂志校注》,第483页。),则此“十僧”极有可能与“九僧”有关系。据此我们似乎可以作出如下猜测:关于九僧的说法在当时并未确定,这种不确定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称谓的不确定,到底是九僧还是十僧尚无固定的说法;二是成员的不确定,九僧或十僧到底包括哪些人无定论,今天我们也找不到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曾经结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