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喜欢她吗?有多喜欢呢?她不停地问自己。
脑子里是闪过从小到大有关苏木的画面。
穆淼淼从小就聪明,记事也早,在她的记忆中,苏木仿佛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过,就像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她从小就皮得很,总是呆不住。
两三岁,走路还有些不稳的时候,时常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外面,在府里四处溜达,累了便就地躺下睡觉,有时是在假山丛里,有时是在竹林里,也有时是在某个院子的花圃里。
不论她睡在哪里,苏木总是第一个找到她,也不叫人来,就静静地抱着她,让她继续睡。
每次她在外面睡着,醒来时睁开演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苏木。那时候,她觉得苏木当真是自己的知己,是最了解她的人。
长到七八岁后,她越发在府里呆不住,时常换了男装溜到府外疯玩。而每次她惹了麻烦时,苏木总是会突然出现,将她带回去教育一番。然后接下来几天,她就会被关在书房里,听他讲诗,讲史。
那时候,她觉得苏木哪里是自己的知己,分明就是克星!还专门跟自己作对!
正是七八岁贪玩的年纪,她却时常被抓在书房里念书,这让她十分郁闷。每次溜出府被苏木抓到时,她都十分郁闷,一次次下来也被激起了好胜心。
于是她溜出府的次数越来越多,还专挑那种人少的地方跑,也很少会带上穆文了,因为她觉得要么是穆文告了密,要么就是苏木在城里有很多的眼线。只要她独自一人,往没人的地方走,苏木就一定找不到她。
然而几次下来,在一次次被苏木抓回府里后,她绝望了。
天性爱自由的她那时候是十分烦苏木的。觉得这个人古板得很,又总是监视自己。
没错,她觉得苏木之所以每次都能找到她,一定是因为他派人时刻监视着自己。这让她感到十分不爽。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再次翻墙溜出了府。这次,为防止有人跟踪,她特意乔装打扮,又在城里空旷的街道上绕了好几圈,在自以为甩掉苏木的眼线后,施展轻功直奔城郊一片林子里去。
她在林子里转了一晚上,一会儿捅捅兔子窝,一会儿上树去逗逗鸟巢里新孵出的小鸟。
林子很大,她痛快地玩了一个晚上,尽兴后找了一棵粗壮的槐树,爬上树去,选了个宽阔一点的枝桠,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苏木仍然没有找来,她又疯玩了一天,到处找各种野果子吃,林子里每棵树上都印上了她的脚印。
夕阳西下的时候,她终于玩够了,拍拍手准备打道回府。
回府的路上,她一路畅想着苏木找不到她挫败的样子,觉得畅快极了。
然而太阳落山,林子里逐渐陷入幽暗的时候,她有些慌了。
她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林子里的树都长得一样,环顾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环境。
在又一次见到自己在一棵树上画的糖球后,她开始烦躁,觉得这林子实在是无聊,甚至有些后悔跑到这里来,一点都不好玩!
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也泯灭在了树梢,林子里陷入一片昏暗。
她虽然不怕黑,但找不到路的烦躁在心里越攒越多,她在林子里转来转去,脚走得发酸,心里想着苏木怎么还没有找过来。
走累了之后,她随便爬上一棵老树,躺在上面从叶子的缝隙里看满天的繁星。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滋味。四周无人,动物们稀稀疏疏的声音热闹而冷漠。
如果她不调皮,乖乖呆在家里,这会儿应该已经用完晚饭,赖在娘亲和爹爹怀里讨要糖球。
她开始害怕起来,侧身躺在树枝上,蜷缩成一小团。
她哭了起来,小声呜咽着,如受伤的小兽一般。不同与以往闹脾气时扯着嗓子干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伤心,不用卖力挤眼,眼泪便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苏木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一袭白衣在月色下泛着盈盈的光。
他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愧疚地说“对不起”,说“别哭,我在”。
八岁的小女孩,哭得脸都肿了起来,窝在熟悉的人怀里,委屈地话都说不出来。
苏木将她抱进马车带回府,她玩了一天,又哭了一场,早就十分疲惫,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依偎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对苏木是那么的依赖和信任。
独自一人迷失在丛林里的孤独无助,在苏木出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自那一次后,她乖巧了很多,虽然还是时常调皮闯祸,但苏木说的话,她都会乖乖听。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苏木的呢?穆淼淼想不出具体的时间,但十二岁生辰那年,苏木将她带到河边放花灯,从怀里掏出一盒糖球塞到她手里,对她说“生辰快乐,万事顺遂”的时候,她看着他在昏暗的灯光中笑得温柔又克制的眼睛,心里就想着,她要嫁给他。
如今她已经十五岁,刚完成了及笄礼,她想要嫁给苏木的心从未曾变过。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
可是他拒绝了她。
穆淼淼翻了个身,烛盏里的蜡烛已燃烧过半,烧得黑乎乎的灯芯被炙热的火花包围着。
苏木是喜欢自己的,穆淼淼无比确信这一点。
但他的喜欢有多少呢?她不敢去丈量。
某些时刻,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会觉得自己被他小心放在了心里,他看着自己时的专注,和偶尔露出的深情,总给她一种被深爱着的错觉。
但更多时候,他面无表情,清冷又克制,她从他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光亮,也看不到自己。仿佛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让那双眸子停留片刻。
她抓不住他,也猜不透他,所以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思,一藏就藏了三年。
她也曾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但每次话说一半,就又咽了下去。
她害怕,怕破坏他们现有的关系,怕他从此避着自己,更怕自己自作多情。
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满怀欢喜地对他说出自己的喜欢时,她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拥抱。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他的喜欢有多重呢?
穆淼淼想,大概可有可无吧。
因为没有足够的在乎,所以在困难面前,才会轻易就放弃。
十五岁的少女,在及笄后的第三天,在夏季的雨夜里,感受到了情爱的苦涩滋味,是整盒的糖球都冲刷不掉的苦涩,如丝线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五脏六腑之内,越收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张开嘴大口吸气呼气,看着苏木白日里坐过的那张凳子,突然有些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想着苏木昨晚和今天无声的拒绝,连绵不绝的泪线打湿了一大片枕头,难受得快要无法呼吸。
这就是情爱的滋味吗?她想,大概话本上那些被心上人辜负了的女子,也是像如今的自己一般呼吸困难,所以才总是很快就香消玉殒了吧。
她为那些因为情爱而失去生命的女子可惜不已,也为自己即将成为她们的一员而自怜不已。
穆淼淼静静地躺在床上,张大嘴巴呼吸,脸胀得通红,脑袋也越来越痛,心里委屈害怕得不行,觉得大概自己今晚就要死去了。
她死了,苏木应该会难过的吧?毕竟他还是有一点点喜欢自己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但她不敢闭眼,她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至少,至少要撑到明天早上,等苏木过来。她这么喜欢他,她是因为他而死的,怎么也要死在他怀里,让他一辈子都记着自己。
还要告诉他,让他不准娶别的女子,最好一直在她坟前守着她,地下黑黢黢的,还有虫子,她害怕……
眼皮子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她仿佛漂浮在空中,头却被扯着往下拽,整个脑袋一胀一胀的,生疼。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被她用来撑住眼皮。
当她终于乏力,眼睛即将闭上时,她想,怎么还没有天亮?苏木为什么还没有过来?她想再看一眼苏木的脸,好好把他的样子记在脑子里,不然喝了孟婆汤,下辈子找不到他怎么办。
就在她闭上眼睛,手脚开始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听到三声轻缓的敲门声,在声势浩大的雨声里被淹没得似有似无。
会是苏木吗?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抵挡不住越来越沉重的脑袋,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到额头上一片清凉,竟是奇迹般地缓解了一些脑内的胀热。
苏木立在床前,从穆淼淼滚烫的额头上收回手,皱眉看了眼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阿凤和榻上正说着梦话的小吕,伸手将穆淼淼轻柔地抱了起来,拿自己的外袍牢牢裹住她,将她抱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