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祥和热闹的羌吾镇,偏安一隅,又能有几时欢愉,这份和平会在那一刻终止。
一切皆有定数。
要想去枫子林,那可不简单,城墙前一条大江,奔流不息,话说这条江应该叫无梓江,以妖族境内白雪峰为发祥地,供养了不知多少人和妖,大江东去,一年四季皆不停,也不知是不是白雪峰有哪位美人在哭泣,她的泪想落地珍珠般接连不断。
无涯不知从何处折下一枝枫枝过无梓江后一片枫树林,苍郁成云海,由于无梓江的水汽供养着他们,这里湿气极重,常常会有毒蛇之类跑出来,经常走这条路的人便知道这里危险,所以枫枝是用来打草惊蛇的。
白露未晞,枫叶上沾有四散光线的露水,树下的蘑菇和杂草皆匀上一层水汽,此时林中起雾了,云气在四周笼罩过来,像云气缭绕的南天门那样壮观。
当下无涯可没心思赏景,随便望望,远方丝毫分不清,好像路程在山一程水一程似。若不是这里光线有些暗淡,若说这里像西王母的蟠桃园也不为过,高过人两丈的矮树上栖着乌鸦,被惊醒后张开双翼扑腾着离开,而这些可以冒出雾气的高个大树却看不出上面停着什么。
“好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他酒量极好,叶老大虽不喝酒,年轻的时候把酒改了,但这小滑头硬是千杯不醉地挥霍着酒窖里的酒,眼下就剩两坛了,也被他抢了去。喝到二三成的时候,眼前突然冒出一个黑影,静静站在雾里,留个后脑勺给他,倒是看不清穿着,长发如云,看身形,是个女子。
幻觉罢,他揉揉眼睛后,那个身影哪在,分明是一棵树罢,大概是喝多了。
红枫落下,他的眼照进一束阳光,他忙用长袖遮住,透着薄如蝉翼的袖子,他看者明媚的阳光格外柔和。
走了半柱香时间,他绕到一条平日里不走的路径,绕过一座山顶,眼前的大好风光尽收眼底。
到了一块悬崖,就再没前进的路了,飞湍瀑流发出轰隆轰隆的雷声,在押下池子炸出一个浪卷。
这两岸的距离很长,光是凡人的御剑都不一定能过,也不知还有什么机关陷阱,若是只身靠着石壁上凸出的巨石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这当真有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宏伟壮观。有一些杂草从石缝中冒出,苍翠欲滴被瀑布打压向下垂。
无涯张望一圈,这里丝毫没有路径可以通过瀑布到另一头,在原地打转的几十圈后,瞄到石头缝里竟然插了一把匕首,是个人都能看到,看来这就是机关了。
这下无涯更确信这人是世外高人了,有时间要讨教一下机关术。
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拔匕首,只是拔出了一小节,乍一看,那些凸出的石头分明从凹凸不平变得错落有致,一面光滑到生了苔藓,像一座座岛屿连篇接着,形成一条端庄大道。
“这有何难?”
他撒手如轻燕飞上第一个台阶,确认过不会坍塌后才收起戒备,使劲踩了踩,说:“果然是阳关道,走的让人踏实。”
他将酒瓶置于身后,大摇大摆地飞上第二个台阶,如鸿毛般蹁跹,他一袭宝蓝色衣裳恰好能挨着苔藓,偶然粘上河水润湿成炫蓝色。
转身如蜻蜓点水一般接连上了两层,他一边幸灾乐祸想着:“这机关绝对不是用来防贼的,好歹我轻功卓绝世上无双,解其中奥义实在是信手拈来。”
三秒后,定遭报应。
当某人还在沾沾自喜地轻视着机关时,不知何处一声令下,机关顿刻上下抖动了一下,某人应重心不稳,摔了个倒栽葱,整个人仰头摔了。
当无涯还在懵懂无知中走出,好像恍然如梦初醒不知发生了什么。
“果然,这仙人的手段就是不一般,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说着他继续拎起酒瓶走,小心翼翼地看台阶。
万幸再没出纰漏,他活着站在了另一端,脚刚一落地,这些巨石又轰隆轰隆地缩回去了。
有惊无险,无涯这下又昂首阔步向前走。拐地九曲十八弯后,一路的已开菊花倒是清纯的很,但都是白菊,有哀悼之深意,这不难猜,大抵是这女子有什么故去的亲人,总不该是她对白菊情有独钟吧。
正是深秋,菊花开的如意,大簇胜比牡丹,开的饱满开怀,迎着山风,扇起宽大的叶子。
那满山的红枫妖艳,如火炬如烟花,金黄色杂糅着红色,偶尔山风吹来啊,到处是枫舞,漫天大雪般纷纷扬扬。
满山的枫树下难的有绿意盎然,那是一片竹林,据叶老大描述,神仙自述隐居在一片竹林里,莫约就是那了。
路远地让他讲两条腿走废了,这神仙能腾云驾雾一日千里,而凡人光是靠着两条小短腿憨实走路,脚踏实地的还真受欺负。
终于是看到林中那栋竹屋子了,无涯靠着竹子舒了口气,心有不满道:“千呼万唤始出来,这一趟真是不容易,希望能给我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场。”
这个布景倒是师父惬意,凉亭,小桥,流水,这不就是五柳先生所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靠近屋子,将酒放在一个闲置的木桩上,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一览无余。
他在这时倒机灵多了,避过门后,悄咪咪踮脚趴在了窗台一角,往里探看,一双从未见过世面的眼睛总是深究下去。
果然有人。
真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倚在桌边,光一个背影让人无限幻想,一身如雪白衣似能清晰看到她的皮肤白皙,肤如凝脂手指纤长,倩影深深,让无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她带着病娇用手撑着额头,似在小睡,又像在沉思。
看了好一会无涯才发现,自己的眼睛再也拔不出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根据他物色美人多年经验看,这光是背影就如此妩媚多姿婀娜绰约的女子,长得都不差,不是绝世佳人便是倾城美女。
冷静片刻后,他走到门前的小溪流洗了把脸,才清醒一点,他不能这么误人子弟了,暗暗下定决心:“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然后就走,绝对不会看第二眼,我无涯什么样的卿本佳人没有见过,不会在这里跌倒的。”
他大张旗鼓去敲门,门果然开了,开门的便是那位白衣女子,一阵寒气从屋里散开,分明已经生了碳火,怎还会如此寒冷,姑娘已然披着一件白裘,将身体藏进了裘袄中。
无涯什么货色没见过,妖艳的风流的清纯的优雅的泼辣的委婉的,但眼前这人还真不好说,那是怎样衣服憔悴的脸,没有半分血色,好像嵌上了冰雪的洁白,她没有半分妆容,眼皮耷拉地像随时都要睡去,眼神好似清溪,看过的地方都凉下来,显得深奥而多情。她的呼吸很微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像要随时倒下。但她五官精致,肤白貌美,如他所愿,真的是个绝世美女。
他险些将下巴看掉了,那女子眼神孤冷,寒气逼人,是个活脱脱的冰美人。
美人开口了,她惨白的唇不见血色,冷淡问:“找我有事吗?”
她诧异是谁来了,这一看,是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凡人小孩,十五六岁子。
无涯觉得自己被丢进了火炉,脸烧的火辣辣的,即便靠近她有一股寒意,依旧觉得脸红心跳,谁都无法抗拒这张风情万种的脸啊,更何况他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没有深厚的法力能抵抗,他就一眼陷入她的美。
这感觉糟糕,难道那些他的追求者对待他也是这种心里吗?真不好受啊。
“我……,我爹爹差遣我是来送酒,以感谢你的侠义相助。”他恍惚地将酒拿来了,两瓶都递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已经沾了一瓶。他尴尬得嫣然一笑。
“举手之劳,我也不喝酒。”
无涯一阵失落,平日里的心高气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低声下气得抬高两只手说:“无妨,姐姐既不喝,大可珍藏起来,日后家中来了什么仙客门人也可用来招待。”
姑娘接过来酒,冷声说道:“确实无伤大雅,有劳了。”随后往屋子里退,将他一人置于门外,也不说让他去里面坐坐。
“唉,姐姐,切慢。”他套近乎似地喊住了他。待她转身来,无涯低声说:“这酒需要温热才好喝,若是冷的下肚,怕感风寒得胃病,姐姐看似如此孱弱,怕这一病便要半个月不起了。”
她一转身,那侧颜,颦颦眼袋好像凝上了一层细霜,她顿感晶莹美。她不紧不慢的将酒藏进了裘衣里,略感风雅的屈膝行礼,一笑置之。
无涯道:“姐姐,敢问芳名?”
姑娘不苟而笑说:“我叫南宫。”
南宫,果然是好名字!
他正想问什么,只听见南宫文雅的接住一片竹叶,随之置于嘴边,轻轻一吹,竹叶便在林中刮起妖风,千万竹叶开出一条路径,直通一个漩涡。
“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在他还没弄懂三七二十一时他却见南宫已走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如此清冷的姑娘,果然不好拿下。
他不甘心的走进漩涡,想看看会被送到哪里,进去后,一阵晕头转向的吸力往一头拉扯,紧接着,他就从一块岩壁里推了出来。
这里,在羌吾镇外。
果然有意思。
这时他又贪杯似折回去找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气喘吁吁走到她的小屋前。
无涯脑子一热,从袖口里抽出一张施雨符,捏了个咒法,就将黄符燃烬成一阵灵咒,在周边一里内下了一场大雨。灵力虽耗了很多,但开心更重要,追姑娘,就得死缠烂打,不然他的一生真的会一无所获。
在雨里淋了一小会儿,觉得差不多,跳动了几圈,让身体紧张起来,然后蹦哒蹦哒的去敲南宫的门。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天时不对上,只有让人来凑了。
屋里的南宫整理了一圈书柜,屋子被烤的暖烘烘的,像个巨大的火炉,即使这样,她还是感受不到温暖。
外头下雨了,那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子应该已经回家了,也就可以安然呆着。
门响了,会是谁呢?
南宫开门一看,一只落汤鸡垂着脑袋,身上的雨水随头发流到脚跟,狼狈不堪,他不是早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大抵是因为下雨了。
他眼巴巴望着南宫,有苦难言道:“姐姐。”
看着这小家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忙带劲了屋子里,随之将一条毯子给他披上,差他在炉子边取暖。
“不是让你回去了?怎么还会淋湿?”她给他递过热腾腾的茶水,一边问他。
无涯暗暗窃喜,乐开了花,裹着毯子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三言两语说不清似地与她娓娓道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日出门不顺,也怪不得老天爷。”
南宫皓月冷淡道:“舍近求远,不识好歹。”
无涯回头就抛来一个温暖的笑说:“确实有点,下次会注意。”
他额前的刘海烘干后,有些浪荡,卷了个半圈,看起来更加风流潇洒,长发散下,贴在毯子表面,秀气的脸庞被火烤的有些通红。
南宫会她最舒服的宝地安静地看书,今日她在读《山海经》,放在人间,那些凡人很早读的应该是《诗经》和《千字文》,但她唯一有兴趣的便是这《山海经》,六界通史,奇闻异事尽在其中。少壮不努力的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在学堂时没有多听一些,导致,现在被人骗得彻彻底底,做有脑子的生物真难,活的实在些岂不美哉?
最怕被人关心,她害怕每个人都接近都是有意为之。
“姐姐,你在看什么书?”不知什么时候,无涯已然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她的身旁,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山海经?”他一双探索有道的眼睛撇到书籍的内容一眼认出。
“这是本好书啊。”
南宫问:“你看过?”
“没,我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哪配看这种晦涩难懂的书,我看的,都是些内外涵养双修的书。”他扯谎了,南宫也看出个大概,只是不想拆穿而已。
真是个自大狂妄的家伙,读过书就应该识大体明是非,他这般随性而为,读的书等于白读,与我当年一样。等过了百年后我才恍然大悟,也不知他们凡人几十年,他要到多少年才能懂得其中奥义。南宫心里也是颤了颤,莫名想到了自己。为了不露出破绽,他故意指了指书中的九婴,拗口念叨:“这条蛇长了九个脑袋,真奇怪,难道它要从九个脑袋进食吗?这样不会撑死身体啊?”
谁知道呢?万一人家一边吃一边拉。
南宫不语,难堪了半天不说话。
这会才注意到无涯的眼睛近距离窥探她。
奇怪,她没用魅术啊!
一双犀利的眼神横过,南宫折起书往他脑袋一敲,提醒说:“自古繁华一瞬落空,正如女子红颜,不过是昙花一现。花容月貌不过是红粉骷髅所化,红妆女子不过是轮回路走一遭。”
转而看他低压着头,告诫道:“如此直视一个人,你可知这是对她的大不敬?”
再三确认过,她的确没有动用魅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