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以西,有一片荒漠,荒漠之上,坐落了一座小城。
此时正值十月,冷意极甚。
而城中之人生活虽简单,这城主却独裁贪婪,不停从民众手中捞好处,实属可恶。
但今夜,却会一改往常。
城外飘雪染枯黄,白霜犹见旧时殇。
白茫茫的一片,无尽霜雪飘然洒下,这地方惯了闷热,从未受过这般冷冽,不少土生土长的原住民竟也出现了类似于水土不服的病症。
而同时又有许多身着军装的军士在街上四处忙活,派发棉袄、赠予温汤,便是仅有的几位军医亦在城中各个地方简单置办了几处医堂。
忽地一阵锣鼓声响从城外传来,亦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啦!来啦!”
顿时百人空巷,人群纷纷往城门处聚拢并列而立,似要迎接谁人。
从城门往外瞧去,一条笔直黑影从光明延至黑暗,为首几人身骑马匹,正缓缓行来。
当先一人面容俊朗,眉宇间一股桀骜之意,他身披金色铠甲,里着赤红束裳,一柄长戟握在手中,策马之间尽露王者风范。
而他胸前又有一女子,碧纱裹身,青丝垂肩,眸光闪烁迷离,横坐马背依偎在他怀中,精致的五官无法言喻,便是那浮现着两道红晕的脸颊,便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妖娆之美,而此时她纤细白皙的两手,更握着一个酒壶,不时饮上一口,便又朝他怀中蹭去。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沉浸其中,只一片刻,又回过神来,隔着老远望向城中,竟似乎知晓了其中动静,轻狂一笑道:“看来这城中百姓对我等着实抱有期许啊。”
身旁男子一袭白色布衣,许是遇战无数,其上又有几块暗红血迹与斑驳污渍,他清秀的面庞被经年的风霜披上了一抹沧桑,饶是如此,此时亦是舒心一笑,手掌握紧了那串翠绿佛珠,道:“长年奔波,常弓早已身心疲惫,如今,终是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当先那人扭过头看向常弓,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道:“治国,并不比征战容易。”
常弓脸色一怔,策动缰绳,胯下骏马便停在原地,他望着前边为首的那道伟岸身影,十余年的光阴,尽管已经伴他征战无数,却仍是看不透他的心思。
常弓停在原地,而军队仍在前进,不多时,一辆在这略带狼狈的队伍中显得极其突兀的华贵马轿经至身旁,他再次策动缰绳,与马轿并排而行。
轿窗的青帘被缓缓掀开,带动了一根根玉竹在凌乱的步伐声中发出一段悦耳之音,随之从中露出了一道绝美面容,脸色温柔,那双秀丽的眸光之中,又似带着一丝丝冰冷。
常弓略微沉吟,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这样的人,竟也会甘心坐落这样一座小城安定下来?”
轿中女子闻言,又放下了青帘,好半响,才从里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你若是能猜透他,他便不是慕霆天了。”
常弓再次扯过缰绳,停在原地又望着那只留下轿后幕帘的黑影,喃喃道:“该说真不愧是兄妹吗……”
军队已至城门之前,慕霆天一双眼眸精光陡转,望着城边的镇关石,上头刻上的两字早已被历史的风沙侵蚀,看不清真容,而从后面赶上来的常弓却是道:“楼城。”
慕霆天转头看向常弓,又看了看怀中女子,轻声叫道:“兰。”
怀中的碧纱女子略有反应,许是不敌酒力身体早已软了下来,只轻哼一声当是回应,慕霆天见此脸色如常,对身后一名副官道:“找个石匠再造一道镇关石,刻上楼兰二字。”
那名副官应声而去,当先跑入了城中安排事宜。
慕霆天则停在城门前,望着城内聚在一起正候着他的民众,他抬手一挥,示意所有人不得再朝前走动,便抱起阿兰,脚踏马背几个跳跃竟已站在了城墙之上,他深呼一口气感受着城下边议论纷纷的阵阵低语,忽而举起右手往前一压,沉声喝道:“请诸位安静一下,听我讲几句。”
许是氛围所致,又许是慕霆天身上散发的威严,或许是城中百姓对他的期许。
总而言之,场面便这样静谧下来了。
接着,他的声音便陆续回荡在这片天地。
“我便是慕霆天,想必诸位也略有耳闻,以往,有我的地方,便是战场,但今夜不同,我已受够了血的洗礼,已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现在的我,只想找一个地方,找一群家人,安稳地生活下来!”
他放下摆在胸前握紧的拳头,朝边上一挥,一位衣裳褴褛头发散乱的中年男人便被带了上来,他双手被捆于背后,双脚被铁链镣铐,不停地挣扎朝后退去,但身后两个军士却不住推他向前,直至慕霆天脚边。
那个中年男人,一双瞳孔瞪得老大,恍惚也将他心中恐惧无限放大开来,张大嘴巴一顿咿呀乱叫却喊不出声,而见着这个男人的瞬间,城下民众一阵屏息,同时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如今看起来狼狈不堪的男人,曾经是他们深恶痛觉心里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对象,但就在昨天前,这个想法他们顶多只能埋在心里,连邻里议论亦是禁忌,而如今他却已成了阶下之囚,心中想法,似乎马上便能实现,一时间,看起来竟是有些不真实。
直至,慕霆天从军士腰间拔出长刀手起刀落,那个男人的头颅便从城上掉了下去。
轿子早已停下,从轿子走出的女子一袭湛蓝绫罗裳,举步朝前走去,直至城门边上,一名副官上前,正欲张口,却略作沉吟,女子望着他半响,他还是恭敬道:“慕容将军,慕大将军有令,全军止步于此。”
慕容收回目光,却是继续朝前走去,那副官正欲上前阻拦,常弓却从旁伸手拦下副官,道:“算罢,莫不是你以为你能拦下她?”
那男人的头颅从空中跌落到地下,自是一双双眼光聚集的焦点,而随着落地声响,那个头颅旁亦出现了一袭湛蓝裙摆,慕容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迈向城中,这下一群民众自是注意到了,正欲狂欢的心思又压抑到了极点。
“慕容。”
慕容缓缓回首,望向城墙之上正搀扶着阿兰的兄长,只见其朝她招了招手。
慕容闭目片刻,终是从一旁的阶梯走了上去。
这时慕霆天扫了一眼城下民众,道:“怎么,这恶贼被我斩杀,你们心中就不痛快么?”
听得这话,下边顿时如炸开了锅,一阵起哄众人无不高呼万岁,直至慕容走到了慕霆天身边,他们便识趣地静了下来。
“这位,是我的血缘至亲,慕容。”
眼下又是一片静谧,无他,慕容虽有绝色面容,脸上温和之余更让无数男人心醉,但她目光之中隐隐透露的一丝冰冷虽常人未觉,却也感到这女子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再有,便是慕霆天搂在怀中的另一名女子,相比于慕容的绝色容貌,她却自有一番勾人心魄的精致之美,只是这女子躺在慕霆天的怀里,是无人敢打她主意的。
慕霆天见慕容仍是那副平淡面孔,便撇了撇嘴,道:“从今日起,这里改作楼兰,我慕霆天便是楼兰的王。”
自此,楼兰现世,在慕霆天的治理下,不过五年,便渐有一派繁荣景象。
而城中边处一角,却极为静谧,方圆之外不见人迹,只偶有军士来回巡逻,再深入些,则有一座偌大的古怪建筑矗立其中,占地足有两里。
空旷的庭院,被夜色笼罩其中,借着月色星芒,瞧得常弓那张清秀的面容已添了些许皱纹,此刻他正指挥着几名军士将一具金发碧眼的尸体朝外抬去处理掉,心有所想,又回过头望向深不见底的建筑之中。
“古堡……真是古怪的建筑。”
古堡之内,左侧最边角的一间闺房,一扇巨大的透明房窗镶嵌在墙壁之上,月华透入洒进房中,慕容端坐在床边妆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思却回绕在两天前。
还是这间房,只不过那时,多了一道身影,阿兰。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大哥最想赶尽杀绝的。”
“大哥?我的事,与他无关。”
“哦,是吗,我想,那几个被他封印了魂魄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真不愧是血缘同亲。”
慕容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大变,猛地抓过阿兰的手臂,道:“你都知道什么!”
阿兰脸色略显痛苦,随即说道:“我与他如今的关系,他有什么会不跟我说的呢。”
慕容哼了一声,却是道:“不可能!他的秘密,从不会与人分享。”
阿兰沉默了下来,二人这般对视许久,慕容终是松开了手,转过身子,冷冷道:“自你跟慕霆天一起后,我们的关系便回不去了,你走吧。”
阿兰微微一笑,身子在原地顿了好久,方才转身离去,至门边的时候,又听得慕容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居心,但千万别想着要害他,虽然我恨他,但他还是我大哥,至亲的血缘。”
“你只有一个大哥么?”
“……”
“你这样想而已,他呢?”
“我不用管他怎么想,谁要害我的血亲,我便饶不了谁。”
阿兰呵呵地笑了一声,“你的房间下有个地窖。”话毕,便退了出去。
回过神来,慕容视线从铜镜移开,继续在房中摸索,她不认为阿兰会无缘无故留句话来糊弄她。
……
话锋一转。
慕霆天正端坐在书房,满屋子的烛光映得他的面容清晰无比,竟是无丝毫变化。
便仿佛,五年的岁月,并不曾将他摧残半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阵熟悉的香味很快便传入鼻尖,慕霆天微微一笑,合起折子,看向眼前的碧纱女人,轻声道:“阿兰,你又来调皮了。”
阿兰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语,举步走到他的身后,将他拥进怀中,随即又朝后退去,走到他眼前,展开了曼妙舞姿,接而,又从一旁拿起古筝,盘坐在房中地毯上。
撩人心弦的琴弦,惹人陶醉的曲音,还有那令人怜惜的声调。
经年花逝,离人回香,
闲庭梨雨一晌过,
牡丹池潭半季央,
今时郎情妾意,
负了岁月旧人,
情郎,
你心当作何念想,
竟把我抛之,混账。
醇酒熏人岂醉,
娼妓放了把火,
不为何,
娼妓放了,
一把火。
一曲毕,阿兰已放下古筝依偎在慕霆天怀中,慕霆天感受着阿兰身上那股醉人芬芳,道:“你总是这般惹我喜爱,若你要离我而去,我该如何是好。”
怀中,又是传来阿兰的嘿嘿作笑。
而这个深夜,慕霆天与往常一般,睡得很熟,直到,听见一声声惊呼,他猛地起身,阿兰却不在身旁,同时透过窗边,见着左侧的方向红光蔓延。
着火了。
谁放了,一把火。
他衣服亦未穿,便朝慕容房间掠去。